第五十二章 蔡琰葬酱牛肉
董卓丢了新家,回了老家。
刘备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
陈琛回了蔡府,和蔡琰谈论经义诗文音律,合作谱了曲子,听来甚佳。
刘备还没有回去复命,毕竟董卓都被赶回老家了,他连想复命都没有上司了,而关于护匈奴中郎将的一些东西,刘宏也要择日亲自发给刘备。
护匈奴中郎将可设府拥节,有着副中郎将、副校尉、司马、从事、掾史等官属,由护匈奴中郎将自己亲自任免聘用。
其实这个官职已经被废除了十数年。
因为南匈奴的问题已经尾大不掉,这个时候去监护南匈奴单于,干预匈奴内部的司法事务,估计会被赶走,而帮助南匈奴防御北匈奴的侵扰,现在的南匈奴估计都能成为一大隐患,随时可能会爆炸的。
刘宏想怎么利用好刘备这个棋子,刘备是不知道的,但是他知道,对于刘宏来说,自己确实只是个棋子。
可是......
当个棋子不好吗?
四品杂号将军呢!
之前的刘备只是个没有品级临时任命的不入流校尉,如今直接跨过了六品护军和五品偏将军这种常设将军以及鹰扬将军那种五品杂号将军的品阶。
说句不客气的话。
马超是大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
伏波将军是五品杂号将军。
刘备直接当了个四品杂号将军,那岂不是直接比马超他祖宗都要高贵了?
咳咳!
刘备自认为身为正人君子的代表,自然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类比,再说了现在他又不认识马孟起。
但是当个棋子能够用自己的战功兑换成将军和地盘。
这个棋子他当得不香吗?
所以刘备那天出了内城之后拎起了蹲在墙角的兄弟二人,直奔酒楼好好地吃喝了一顿,顺便也找个地方住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刘备升任护匈奴中郎将之后,他是直属朝廷的,所以他的那千人部队在洛阳城都有食饷的名额和军营,所以那些精锐也就跟着进了洛阳见见世面。
当然,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军营里的,而且只是在外城的一角,但是能够这么近地欣赏洛阳这座传说中的京都,他们也都心满意足了。
他们哪里见过洛阳,以往村子里有人去过郡城做生意,回来都能吹嘘上一些时日,现在他们不仅能够进到洛阳来,还能是护匈奴中郎将的直系部队!
这些汉子在营房外并排蹲着,看着洛阳的晚霞,和在香喷喷的烙饼里,吃起来分外的可口,他们突然有些明白了日子的奔头,也打心里对那个男人,有着由衷的敬佩。
无论是随着他从家乡奔赴千里,还是碰巧被相中收入麾下,这些汉子都不再后悔自己卷入军伍之中。
他们的日子似乎有了更远更好的目标,有了一种叫做愿景的东西。
今日刘备带着他们来到暂驻军营的时候,很真切地跟他们说了一番话,他们都信他,拿命信的。
因为他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好的日子。
洛阳都来过了,那有个安稳日子娶个媳妇有块自己的地,那种日子还会远吗?
汉子们各自想着以后家里的地该种点啥,嘴里咀嚼大饼的速度也快了,洛阳的霞光映在他们脸上,柔和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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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琛本来还打算跟蔡琰讨论一下新谱的曲子该用什么名字好,却被三个上门来的粗人给绑走了。
“看来陈琛也要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吗?”
蔡邕轻轻地抚弄着自己的胡须,早上的朝会,他也在群臣之中,自然是认得这个一飞冲天的年轻人。
“归宿?”
在一旁一脸不满地看着那三个大汉将陈琛给塞进了马车里,驾着马车就要跑,蔡琰觉得这三个人的行为太粗鲁,太过分了!
简直就是土匪!
就是强盗!
就是...臭流氓!
心里不满着自己的新作品没有一个合适的好名字,蔡琰忿忿不平地朝着琴房的方向溜,她觉得自己刚刚藏在琴箱后面的酱牛肉应该还热乎着。
如果不是刘备他们三人上门来打扰,她就能够以陈琛做幌子,在琴房里好好地、慢慢地享受这份陈琛从街上带来的美味了。
蔡邕还站在门口思考着,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也已经算是认可了陈琛这个关门弟子,也打算找时间把拜师宴补办了,以免将来自己百年之后,陈琛落下口实。
而陈琛如此快地选择了自己的效力对象,不知道是好是坏,蔡邕还是觉得这天下应该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吧?
分崩离析也要有个过程,数百年的大汉朝,还有什么是挺不过来的吗?
微蹙着眉头,蔡邕神游物外,追忆往昔。
蔡琰倒是已经进了琴房,她虽然人矮腿短,但是溜得快,一阵踮脚小碎步快走,就如同一道清风一般飘进了琴房里,从琴箱后面翻出了自己藏起来的酱牛肉。
滋!
轻轻地吸了一口牛肉上有些滑腻的酱汁,蔡琰感受到了人生少有的极大满足感,从此酱牛肉就是她小蔡食谱的十佳美食之一了!
以往吃的都是清蒸水煮为主的家宴,蔡琰还是少有感受到这种强烈的香口美食,这个快十一岁的小萝莉,躲在琴房里吃得满嘴流油,似乎有了人间美味,便能忘却一切。
不过......
归宿......
蔡琰并不是很清楚父亲所说的,陈琛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归宿这个词。
陈琛找到了,那自己呢?
自己的归宿是什么?
蔡琰放慢了咀嚼酱牛肉的动作,突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莫名的,她的心头突然涌现出一阵酸涩之感,那种来自于迷雾一般的未来所带来的迷茫。
口中的酱牛肉,它突然就不香了。
一时间,如同嚼蜡。
因为蔡琰记起了陈琛将父亲的友人送到洛阳,那位世伯在和父亲叙旧闲谈的时候,突然提及了自己,似乎是好奇自己的情况。
“琰儿今年应该已经十一岁了吧?也是时候该订个婚约了。”
她在厅外有窥见父亲的神情,似有不舍,也似有决定,她突然有些难受,有些迷茫。
“也是到了该嫁人的年岁了,我看看相熟的世家中,有没有年龄合适的年轻嫡出子弟,也该让她以后的生活不需要为了吃穿用度什么的琐事发愁吧。”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父亲研学儒学,自然将这个观念传递给了自己,那自己的未来,就掌握在了父亲的手里,也掌握在了未知的手里。
她是知道的,男耕女织,妇随夫纲,以丈夫唯命是从,这是天经地义的,是儒家所定的世间真理。
她也知道,大多女孩嫁人之后,都只是被养在了后院之中,一生难得几回踏足民间。
就像是......她现在这样。
虽然每日所学所感所接触的都是自己的爱好,琴棋书画,赋诗作词,品鉴典籍。
但是自己却并不喜欢这种没有自由的感觉。
并不是她喜欢玩,喜欢跑到外面去野。
她只是觉得这并非自己选择的,一直以来,她都只能是接受者,从来都不是一个抉择者。
娘亲离世,自己只能接受。
修读儒家经典,自己只能接受。
学习并不感兴趣的针织女红,自己也只能接受。
只能每天吃着没什么变化的饭菜,自己也只能接受。
被动地接受一辈子,就是自己的命运吗?
蔡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通读经义,精通音律,能够记住家中书库的大多数藏书的内容,自己天赋异禀,却只能得到一个“可惜是女儿身”的评价。
自己博览群书,经义通晓,拥有了远超正常男儿的思想境界和明晓事理的能力,却只能用来想象思考自己的将来将会是如何的生活。
为何不让我什么都不知道,老老实实、懵懵懂懂地去接受这一切?
明知未来是悲剧,却仍要接受,才是人生最大的可悲之处吧?
苦中作乐吧?
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酱牛肉,蔡琰没有继续吃,而是将剩下的酱牛肉继续用丝帛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拔下了自己的一缕散发,将丝帛仔细地捆好,揣进了怀里。
出了琴房,蔡琰径直地朝着自己的庭院走去,她没有什么心情去在意其他的,只是路过花台的时候,顺手取了一个除杂草的小花锄。
她并没有发觉一道身影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回到了庭院里,蔡琰坐在了庭院中的那颗桃树树下,蜷着双腿,倚靠着桃树。
这颗桃树是她之前和娘亲一起种下的,虽然那时的她才刚开始识字,但是她已经能记事了。
每当迷茫难过的时候,她总会跑到这颗桃树下呢喃给桃树听,她觉得娘亲会听到的,只不过是自己听不到她的回应而已。
今天她还是倚靠在桃树下,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坐着。
坐了许久,她侧过身子,开始在桃树根须旁的土上用小花锄挖洞,遇到了根须就轻轻地捋开。
过了半响才清出来一个可以容得下一个拳头的土坑,桃树的根须蔓延着,蔡琰却没有伤到桃树半分。
抬手轻轻地抹去了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蔡琰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那份包着酱牛肉的包裹。
她解开了自己绑在了包裹上的头发,打开了丝帛,将头发和丝帛一起轻柔地铺在了土坑之中,还有一半的酱牛肉在丝帛中间,静静地躺在土坑中。
“娘亲,这次是酱牛肉,也是陈琛给我带的,你也尝一尝,可好吃了。”
“爹说要让我嫁人了,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能让你也尝尝我吃到的好吃的。”
“不过你可要放心哦。”
“爹说一定要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子弟,亏待不了我的。”
蔡琰笑得有些难受,突然觉得悲凉。
自己如果嫁人了,是否没有办法再和娘亲的桃树再见了?
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顺延着白皙的脸颊,滴落在了这块土地上,一滴一滴,一点一点,浸入了土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哭得无声无息。
两眼含着泪,蔡琰用小花锄慢慢将挖出来的土重新填了回去,用自己净素的小手将土一片一片地压实。
抱着双膝静静地盯着这片土壤,蔡琰没有任何声响。
过了许久,她才孤零零地回自己的屋里去。
月光下,一道长长的人影,拖曳在蔡琰庭院的桃树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桃树,离去时,地上竟也是润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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