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章 天翻地覆

撂下这句话，他略显狼狈地走出门去。

        林景余怒未消，站在原地尽力平复着呼吸。李泽环顾四周，听着铿锵的脚步声，看着映在窗上的晃动人影，微微叹息：“他们已经将这书房团团围住了。”

        林景回过身来淡淡一笑，似乎并未在意：“他们愿意围就围吧，只要别在我面前碍眼就行。”

        “我听闻陛下已经将你升为少府，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李泽疑惑不安的双眼，林景走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你是怕我迫于赵篙的淫威而臣服于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时局所迫，我还有未了的事，所以只能忍辱偷生。”

        听他这么说，李泽安下心来，却又忍不住骂道：“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换做谁都无法承受。可怜李倚、蒙恬、孟亦……先帝若泉下有知，绝不能饶恕这帮祸国殃民之徒！”

        林景轻轻拍在他肩头，示意他先冷静：“听说你冒死去给蒙恬、孟亦求情，惹怒了陛下？”

        想起当日情景，李泽悔恨交加：“我是宗室子孙，危难之际怎能袖手旁观？李倚之死疑窦丛生，这里面定有冤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赵篙他们为非作歹、肆意残害忠良，毁我李唐基业！可惜我人微言轻，陛下根本听不进去。没能救下孟氏兄弟，是我无能。”

        “你已经尽力了，蒙恬和孟亦若在天有灵，定会谢你的。”林景眼中充满了感激，“不过，以后不能再冒险了。”

        说着，他手下稍稍用力，李泽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力度，隐隐察觉到他话里似乎还藏着些深意。

        李泽顿了顿，余光扫过窗外，不动声色地又靠近一些，声音极轻：“我去向陛下求情时，陛下的反应颇为奇怪。他不喜孟氏，发怒亦是正常。可在我看来，他不是单纯的怒，而是惊惧。

        他害怕听到李倚和孟氏的名字，仿佛心里有鬼。本以为他会一气之下杀了我，可没想到他只是将我软禁起来，并没有取我性命。”

        林景示意他不要再说：“我都知道了。他不伤你，只是因为对李倚存了一份愧疚。”

        说着，他拉过李泽的手，悄悄在他手心里划着。

        “李泽，你已侥幸躲过一劫，便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不管发生什么事，绝不可再以身犯险。陛下命我去封陵，今后一段时日我都不能待在长安。

        长安宫中到处都是眼线，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朋友，他们都是我的挚友、是我的兄弟，是我一生的骄傲，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李泽听他一字一句发自肺腑，鼻中猛然酸涩。林景知他难过，忍着心中悲愤继续说道：“我今日求赵篙让我们见一面，为的就是确认你的安全。还记得以前你和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想走出这方天地，亲眼见见李唐的山河。这个梦还未实现，你绝不可以放弃。好好活下去！”

        话音一落，在李泽手心中悄然滑动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李泽心头猛颤，一把将他握住，用力地点着头，面上涕泪横流：“我知道了，我会记住你的话。你安心去骊山，我定活着等你回来。”

        林景长长舒了口气，眼底泛着红。他刚想再说些宽慰的话，就听阎乐的声音从门外飘来。

        “李泽皇子乃戴罪之身，不可离宫太久，还请章大人尽快说完，我需赶回去复命。”

        林景眉心微蹙，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他意味深长望着李泽，拉着他行至门口处，握着的手暗中使了些劲：“我就不远送了。好生保重！”

        李泽欲言又止，抹去脸上眼泪，努力扬起嘴角：“我会的，你也一样。”

        出了林府的门，李泽挑帘上了马车。阎乐随后也跟了进来，在外侧坐定。方才他几乎竖着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可那二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根本听不清，即使能听清的，也不过就是些抱怨和安慰珍重的话。

        眼下，他脸色难看，略显鄙夷地瞄了李泽一眼：“方才你们都说了什么？”

        李泽也不看他，垂首闭目：“侥幸活着的人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互相安慰罢了。”

        “说得也是。”阎乐又瞄了他一眼，“你活得如同废人一般，我若是林景，也不会指着你能成什么事。”

        李泽没再理他，只暗暗将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不除赵篙，誓不为人。”

        方才被林景指尖划过的地方灼热一片，每一个字似乎都被刻进了肌骨中。

        “你说想走出这方天地，亲眼见见李唐的山河。这个梦还未实现，你绝不可以放弃。”

        林景的话如惊雷一般在耳边响起。

        若非李漼网开一面，他李泽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下定了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赎清父亲皇族犯下的罪孽。他是皇族，身上流着嬴姓宗室的骄傲，肩上扛着维护李唐社稷的重任。

        他说要亲眼去看看每一处山川的壮阔、每一片湖海的广博，那是因为不管曾经有过多么令人心酸的遭遇，他骨子里仍以自己的血脉为傲。

        山雨已来，他必须做出抉择。奸佞当道、忠良惨遭屠戮，李唐已非昨昔，风雨飘摇之下，他必须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李泽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阎乐：“阎乐，我有一句话，烦请你带给赵篙。”

        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阎乐本是没有兴趣搭理。可他既然主动开了口，自己只能微微挑着眼皮应了一声：“何事？”

        “我本就是罪人，只因先帝念及骨肉之情才饶我不死。如今陛下将我安置在桂陵殿，令我衣食无忧，我心中着实难安。无功不受禄，所以我请求搬回之前居住的小院，不再给陛下添乱。”

        “你要搬回去？”阎乐有些吃惊，继而又似乎明白了过来，嘴角边浮起一丝戏谑，“也对，你得罪了陛下，陛下不罚你已是难得的仁慈。你哪里还有脸面忝居在桂陵殿？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知道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比那个林景看得通透多了。行！我会和赵大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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