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八章 胆战心惊

李倚一手撑住额头，重重喘了几口气，似乎想要将内心的郁滞排解出去：“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令我心生担忧。”

        “你是说……”林景大约猜到了些，“在湘山发生的事？”

        “嗯。”李倚抬起头来，烛火映在眼中粼粼跳动，正如他忐忑不安的心，“湘夫人……总会不由自主让我想到沅茝殿，想到母亲……

        虽然父皇从未亲口说过，可母亲一直喜欢屈子，也常常教我和李音一些，那时我便知道，这沅茝殿的名字就是父皇特意为母亲所取。沅有茝兮澧有兰，思皇子兮未敢言，这是屈子所著《湘夫人》中的一句，写的正是湘夫人与湘君之间的爱意。

        我不知道涉江时父皇到底想到了何事，但是他命人将湘山上的树尽毁，这实在令我胆战心惊……”

        关于沅茝殿、芈昭彤和湘君祠，林景从未仔细斟酌过其中的关联。听李倚说完，他才恍然明白过来。

        “相传湘夫人是尧帝之女，尧帝将她许配给舜，后来舜为民除害与恶龙搏斗，却不幸身死，湘夫人昼夜泣涕，随夫君而死。陛下想必是忆起了王后，对她的死仍旧无法释怀，这才迁怒于湘山，命人尽砍其树。

        你不必过于担忧，斯人已逝，陛下对王后早就没了恨意，他心中的不甘也只是因为没能与王后白首偕老罢了。”

        尽管李漼撤去了芈昭彤的封号，但无人时林景依旧固执地尊称她为王后，虽是出于对李倚的安慰，但更多的则是因为对芈昭彤这个人发自肺腑的尊重与认可。

        李倚垂下眼眸，指腹缓缓摩挲着茶盏的边缘：“也许吧……不过，不能再让李音待在楚地久居不归了。不管怎么说，母亲总是父皇心中的难言之痛，李音不回来，就等于无时无刻不在父皇面前提醒着母亲的事情。对父皇而言，有些事情，遗忘或许比铭记更好。”

        忽闻李倚要接李音回来，林景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可是，公主她铁了心不归，你难道还能强押着把她带回来？”

        “任性妄为总该有个限度。”李倚的脸色沉了些，“也是怪我，太由着她胡闹。这次父皇东巡经过楚地，按照礼法她应该前来觐见，结果她愣是没有出现。我知道她心中对父皇还是存了些怨恨，但父皇与母亲之前的事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只能怪天意弄人。

        李音这般胡闹，不仅令父皇伤心，也会让母亲泉下难安。这一次无论如何我要把她揪回来。明日我便给她写封信，若是她还执迷不悟，我就亲自去拿人。”

        李倚似乎真的生气了，言语间大有些愤然之意。林景怕他一怒之下将李音逼急了，便又小声劝道：“公主虽然任性了些，但并非不通情理，有些事她只是没想通罢了。你若给她写信，就将道理说给她听，不要太责备她。

        否则她一旦和你拧起来，那就真是无计可施了。你让她回来虽然是为了她好、为了陛下好，但总归还是要谨慎一些，不要将事情闹僵，不然的话会有人借机说事，指责公主不孝的。”

        李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面色猛然间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了些调笑的意味：“你啊，从小到大不管她有理没理，你都一直替她说话……这里面的分寸我会把握好的，你放心。毕竟我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她心里想什么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诶？近来总没见着孟亦，除了例行朝会和政事问询之外，他貌似有些时日没来沅茝殿了。”

        林景点点头：“是，听说他的夫人有了身孕，所以平日里没什么事就尽量守在府中了。”

        “原来如此。”李倚感慨不已，“孟亦竟然都快要做父亲了，可真是快，一眨眼我们都已经相识近二十年了。”

        忆起往事，林景不由跟着动容。

        “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情景。”他指了指正殿的方向，眼中含着笑意，“王后领你从帘后出来，你走路还不利索，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十分有趣。”

        “太过久远了，我真的不记得。”李倚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如今让我回想一下和你的第一面，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因为我从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你了，对我而言，你就像是人生中生而俱来的人。”

        林景忽然有些语噎，愣了片刻才冒出一句话：“人生多少相逢皆为有始无终，我只希望我们的情义可以一直延续下去，永远也不要离散。”

        一趟巡视下来，连随行的文武百官都撑不太住，何况是出门在外亦坚持国事为上的李漼。

        林景虽然担忧，但见到李漼明显的好转也随即安下些心来。回到了长安，不用疲于奔波，李漼正值盛年，将养一段时日，一定能缓得过来。

        这一日，李倚随李斯去了廷尉府，审核半年来具结案件的卷宗。李漼手边没有那么多事，心血来潮忽然想去兴乐殿看看李佶。

        东巡的时候没有带上他，回到长安之后也只是见了一次面。对于这个生性好动却又不失天真的幼子，李漼始终存了一些偏爱。

        “你整日陪朕憋在这政事殿里，想来也甚是无趣。”李漼指了指林景，“走吧，随朕去看看李佶。”

        林景领了命，提前命人去兴乐殿做了通传，并加强了戒备。待一行人赶到那里时，赵夫人已经携李佶候在院中了。

        “你也在？”李漼瞄了赵篙一眼，虽是疑问，倒也没觉得意外。

        赵篙恭恭敬敬跪下叩拜：“回陛下，臣方才正在给皇子授课。”

        “嗯，起来吧。”李漼没再看他，回头拉过李佶，轻轻拍着他的手，“赵篙今日都教你什么了？”

        李佶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拖长了尾音嗯了一声：“儿臣实在看不进去，不太记得他都说了什么。”

        一听这话，赵夫人恨铁不成钢，狠狠瞪了他一眼：“辜负了你父皇对你的期望，还有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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