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九章 战战兢兢

行至门外，听得李漼正在和李倚、王绾、孟亦、李斯、赵篙等人商议国事，只好耐心地等着这冗长的对话结束。待王绾等人鱼贯退出书房，她来不及等令官通传，直接便冲了进去。

        忽然之间冒出个人来，李漼吓了一跳，刚准备拉下脸来数落她没有规矩，就见她几步冲到自己面前，拽着自己的衣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李漼不知所谓，任由她这么扯着转来转去，末了听她长长舒了口气，抬眼时，眼中泛着水光，鼻尖染着微红：“父皇没事，没事就好。”

        李漼没有说话，拧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李音撇了撇嘴，委屈地眨了几下眼睛，眼泪就这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哥哥他们说父皇您遇上了刺客，儿臣快被吓死了……”

        自从李音回来大闹一场，又被禁了足，父女俩就再没有见过面。李漼一直最疼爱这个女儿，可在她心里，自己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侍婢重要。李漼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酸溜溜地憋了些气。

        不过眼下李音的眼泪这么一掉，他心中那些郁闷瞬间烟消云散，素来如铁石一般的心立刻软了下来。

        “朕哪会那么容易就死掉？”李漼伸手轻轻刮在她的鼻尖，学着她的样子眨了眨眼，“好了，不哭了。你哥哥和林景还在呢，他们会笑话你的。”

        李音咬着唇，眼睛里湿漉漉的，像极了人畜无害的小鹿。这种难得一见的温柔令她整个五官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一瞬间竟给了李漼一个错觉，仿佛看见了她的母亲。

        李漼一直认为李音虽与李倚一母同胞，却各有千秋。李倚偏像芈昭彤，李音则更偏像自己。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作为自己和芈昭彤的骨肉，这两个孩子身上融合了他与妻子所有的特征。

        当一贯温文尔雅的李倚执拗起来时，举手投足间皆是李漼的影子，而当一向风风火火的李音安静下去，那眉眼间映着的则是芈昭彤的模样。

        这种对于血缘的微妙认知令他忽觉惊讶，一时间微微有些走神，笑意凝在了脸上。

        见他似乎在想别的事情，李音越发过难，也不管李倚和林景是不是还在，一把抱住李漼，哽咽不停：“儿臣都担心死了，父皇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母亲不在了，儿臣就只剩您和哥哥了，父皇，以后不要去东巡了好不好？太危险了。”

        这里好歹是政事殿的书房，平日里商议国朝大政的地方，还从未有人在此处如此和李漼明目张胆撒泼耍赖。

        李倚脸都绿了，直担心李漼会一怒之下训斥李音没有规矩。毕竟她刚刚才被解了禁令不久，之前闯下的祸还依稀在目。

        没想到李漼却一点要发火训人的迹象也没有，任凭李音抱着他的肩膀来回晃悠，甚至嘴角处还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过了片刻，李漼意识到确实有失体统，便轻轻挥手示意李倚和林景，让他们先退了出去。

        “父皇这是怎么了？”出了门，李倚见了鬼似地甩了甩脑袋。

        林景闷声笑了笑：“陛下在高处待久了，离人间烟火太久，难免觉得孤单冷清。公主这个样子，会让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父亲，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所以自然心中受用。”

        李倚闻言恍然大悟：“父皇确实太孤独了。”

        林景点点头，引着他来到一边：“公主没有回宫的时候，满宫上下只有李佶敢在陛下面前胡闹，就是因为他那份天真能让陛下感受到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不过，李佶毕竟是皇子，长了年纪，就不会再像幼时那般缠着陛下了。

        儿子和女儿总是不一样，女儿不论到什么时候，都可以肆无忌惮和父母撒娇。公主回来了，有她在陛下身边，想来陛下就不会那样孤独了。”

        “本来我还担心，不知道李音解了禁足之后该找个什么样的由头，才能帮她和父皇化解心中的芥蒂，重归于好，毕竟之前她闹的那场实在太过，着实让父皇动了肝火。”

        李倚无奈笑了笑，似是嘲笑自己的多虑，“如今看来，父皇根本就没有生她的气。或者说，父皇早就忘了生气那回事了。女儿真是好，随便撒个娇就能让父亲高兴。哪像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那句话说得不对、做得不对，立刻惹父皇动怒。”

        听他略显不忿的抱怨，林景的思绪忽然游离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是在荆轲刺杀事件之后不久，李漼与他在夜色中缓步而行，不经意间吐露着最难以释怀的心事。

        “其实，陛下一直都很怀念年幼时的你。”

        这句话刚一出口，李倚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望着他投来的震惊目光，林景轻轻点头：“陛下曾和我说过，他很怀念你小的时候黏在他身边的那段日子。不过，男孩子要想变成真正的男人，就必须学会独立。陛下要培养你，就不得不做出些取舍。

        虽然他总是在你面前表现得严厉而冷峻，但他对你的感情一直没变。看见你受挫，他会黯然神伤，会替你难过。尽管他很想亲自安慰你，但作为父亲，他更希望你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披荆斩棘、度过难关。

        王后在世之时，你一直患得患失，我几次想要将陛下的心声告诉你，却都忍了下来。因为陛下说过，这些话不可对你透露半分，否则你就会产生依赖，不能真正担起肩上的责任。

        不过现在不同了，你越发自信，不仅获得了他的认可，更是成为了他最得力、最信赖的助手，所以我才敢和你说出实情。”

        李倚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见他如此模样，林景忍不住又轻轻杵了他一下，笑意盈盈：“你刚会说话的时候，走路还不稳，陛下总喜欢抱着你到处跑。那个时候，他脸上洋溢的幸福和开心是那样真实，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我仍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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