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温故而知新

他的语气谦和，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李佶耸肩，摊手做了个鬼脸：“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本皇子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去见李泽了。”

        林景俯下身，准备恭送这个小魔王离开。李佶方一抬前脚，就听李音唤了他一声。

        “你不要总是闲逛，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该学的东西总是要认真学，别让你母亲在天上还得为你牵肠挂肚。”

        “父皇有李倚哥哥一个才堪重任的好儿子就够了，我还是享享清福吧。”李佶无所谓地晃着脑袋，一见李音变了脸色，似是又要开训，立刻求饶般谄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温故而知新！”

        待他晃晃悠悠的身影渐渐远去，李音重重叹息：“赵夫人骄傲上进，怎么生出来这么个不知进取的孩子？成日游手好闲、散漫懈怠，可父皇偏偏宠着他，真是令人费解。”

        话音落下，半天没听见回应，她好奇望过去，见林景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李佶离去的方向出神。

        “你怎么了？”李音不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景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见到他二人到来，李泽喜不自胜，与他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李音不便久留，坐了片刻便回去了，只剩林景与李泽留在桂陵殿中。

        望着娉婷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院门处，李泽微微笑着回过头来，一言不发盯着林景，似要将他的脸上盯出两个窟窿一般。

        “你看我做什么？”林景不太自然地撇过头去，目光落在那一盒鲜翠欲滴的莲蓬子上。

        “那个……”李泽考虑了一下措辞，“李音是个好姑娘。”

        林景一愣，与他对视一眼，面上微微泛红：“嗯，她是挺好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泽仍是笑，指了指他的心口处，“你心里有她，不是吗？”

        “胡说什么？”林景故作镇定，“我看着她长大，自然对她偏向一些，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吗？”李泽摇了摇头，“你当我是瞎还是聋？还是你觉得我在小院一个人待得久了，不懂人情和人心？那段时日你教我们骑射之术，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李音那个脾气，连李倚都拿她无计可施，偏偏只要你开口，她就乖乖听话。

        还有你，平日里一本正经，做起事来四平八稳，只有在她面前，你脸上的表情才会生动起来，好几次我都以为己自看错了人，以为那不是我认识的你。”

        见实在遮掩不过去，而李泽也不是外人，林景无奈叹息：“就知道瞒不过你……可她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就算我与她彼此有情，也由不得自己。”

        “嗯，这倒是。”李泽点头，面上的笑意淡去了些，“生在皇族，看似荣耀，实则可怜。自己的命运总是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是为自己而活。”

        对于这一点，李泽深有感触。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生而有罪，并非他的过错，只因他是皇族之子。多少人想对皇族一系斩草除根，又有多少人想借打压皇族的家人来讨好李漼？若非李漼顾念骨肉之情，他怕是早就成了衰草中的一具枯骨，无人问津。

        见林景神色低落，李泽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重。尽管这是事实，可如此直接说出来确实显得残酷了些。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们也不用过于心担。”李泽又笑了起来，“你看看我，那些年自生自灭，几乎就快被人遗忘，可到最后陛下不还是心软赦免了我？与我相比，李音可是他的亲骨肉。

        作为父亲，女儿的终生幸福是他唯一牵挂的事。陛下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只要你们之间的感情打动了他，我想他一定会成全你们的。毕竟……六合之内唯陛下一人独尊，他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体会过真情的美好，他不会希望自己的悲剧在儿女身上重演。”

        李泽与李漼相交甚少，只能从自己的经历里做出推断。

        林景跟在李漼身边二十多年，虽然明白他心存怜悯、通情达理，但也深知他性情之复杂，旁人绝难看透。

        不过，这些话他无法与李泽细说，只得打起精神感激地点了点头：“嗯，但愿吧。”

        孟亦赧然一笑，为自己的疏忽而歉疚：“是，陛……大人说得是。那……李倚皇子便是少爷了。”

        李漼微笑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马车在坊市外的路口处停了下来，四人先后下了车。

        孟亦悄悄上前，附在李漼耳边轻语：“大人，我已让羽林军乔装打扮混入坊市，您可以尽兴游赏。”

        李漼满意地点点头，指着李倚：“走吧，我们一起开开眼界。”

        他大半生都困在长安宫里，可比起李倚，他仍旧算是幸运的。九岁之前在邯郸的流亡生涯，虽然充满了艰辛与危险，却让他真切体会过市井烟火的五彩斑斓。

        李倚就不同了。他从一出生就待在宫中，从未涉足过这样的场合。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无比新奇，每行一步他都会在心中默默惊叹，原来人世间竟有如此真实生动的景色。

        坊市中商铺林立、酒肆栉比，天色尚未黑透，店家们就已在门口点燃了风灯，映着整条街光艳夺目，甚至将青靛色的天穹都染上了澄黄。

        来往客商络绎不绝，有的三五成群推搡拉扯着进了酒肆，有的站在商铺里与店主讨价还价吵得不可开交，还有的似乎已经做成了交易，步履匆匆往回赶。笑声、吵嚷声，夹杂着各种口音，震得李倚一惊一乍。

        他只顾着看新鲜，脚下不由慢了些。李漼与孟亦一路说说笑笑走在前面，林景陪着他跟在后面。

        李唐律法严明，严禁在道路上倾倒物品，所以这坊市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路上却是极其干净，一丝异味都没有。

        不知是哪家酒肆里飘出来的菜肴香味，一阵阵飘进李倚鼻子里。那种带着炙热温度的香味与宫中完全不同，瞬间就能将人的食欲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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