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梦
苏艺海的父亲苏哲是当地的商贾大亨，祖上曾在金陵城做官，家境殷实，后来苏哲的曾祖父不愿卷入朝中争斗，整日与人尔虞我诈，故携带家眷老小，来到这江离小城，做起了玉器生意。因几代人都是勤勤恳恳，玉庄打理的仅仅有条，生意做的也红火，所以不断积累财富，到艺海父亲苏哲这一辈，已经是江离屈指可数的大商贾了。
苏哲不光擅鉴玉，擅刻撰，对园林也深有研究，今日的苏宅便是他一手改造的，苏宅中亘积水，浚治成池，弥漫处“望若湖泊”。园多隙地，缀为花圃、竹丛、果园、桃林，建筑物则稀疏错落，实属不可多得的江南之风。
艺海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府里的灯也都已点亮，湖心亭边的波光里全是点点星河，好似天上就在脚下，竹林随晚风而动，沙沙作响，林中有一石阶，是艺海从小练笛的地方，多年过去，自己已长成了大姑娘，而石阶却还是那个石阶而已。
“小姐回来了，刚才夫人还在念叨，说您再不回来，就要遣我去音阁去瞧瞧了，”蓝田端着一盆水从夫人的房间出来，“今日是可是咱苏宅的大日子，后厨的徐师父，早上就开始准备了，既然您回来了，我过去知会他一声。”
“嗯，好，”艺海笑笑，“跟徐师父说，简单随意就好~”
“那可不成，老爷和夫人都吩咐过的，今日是您的生辰宴，必须好好准备！”蓝田瞪大了眼睛。
“生辰每年都有的，并不是那么重要，若是府里的人都有兴致，那就安排妥当吧。”其实艺海并不喜欢张扬，生辰宴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可艺海打进门一路走过来，看到了挂灯笼的家丁，隔着走廊匆忙闪过的管家，还有好几个运送东西交头接耳的丫鬟，府里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难得今日如此热闹，就如大家所愿吧。
“是，小姐，我先下去了。”
“恩，对了，母亲在屋里吗？”
“在呢，一下午都在等您~”
“好，知道了，你去忙吧。”
其实，往往这个时刻，艺海并不是非常想见母亲的，并非因为母女感情不好，而是母亲其它方面什么都好，只是到了艺海学吹笛这件事上，就显得格外用心，甚至有些痴狂了。
艺海从记事开始，就跟着木南学习音律。听家里的老园丁说，学习音律这件事是夫人定的，艺海二岁多的时候还不会说话，苏哲和孟语心特别着急，看了好些大夫，但是都找不到病根，也从法医治。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丝竹之乐能够引起她的兴趣，慢慢她开始咿咿呀呀跟着调子哼出一些模糊的话音，为了锻炼听力和语言，便拜了音阁的木南为师，后来艺海慢慢长大，木南让她选一种乐器，她看到师父的袖中经常带着一只青绿的笛子，便选了学笛，到如今也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
小的时候每日都要去音阁练笛，只是母亲从来不曾送过她，也未让木南来家中教授，反而每次习完回到家中，母亲便会问个没完没了。长大后，父亲让她学做生意，打理玉庄的买卖，所以去音阁的次数就变得非常少，每月只有初一这天，才去练习笛曲。
苏艺海在母亲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母亲，我回来了。”说着向母亲行礼。
“艺海回来了，今天可有学习新的曲谱，你师父她她都讲了些什么？”孟语心看艺海回来了，一把拉住了艺海的手。
“嗯今天师父教了我一首古曲，特别好听，等我学会了吹给母亲听~”艺海看到了桌子上有洗好的樱桃，突然眼睛亮了一下，指着樱桃对母亲说：“嗯？这个时节，怎么会有樱桃？”
“哦~这是你肖白哥哥知道你的生辰要到了，专程从蓬莱水运过来的，没想到日子赶得正正好，今日一早刚到，现在气候还算合适，运输的过程中又夹了冬冰，吃起来非常冰爽甜美，你快来尝尝。”夫人明显被艺海代跑了话题。
“父亲可也已经吃过了？”艺海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还未，这樱桃与你一样，前后脚。”夫人看着艺海，满脸的满足。
“哦，那我拿些与父亲吃！”艺海说话间，用盘子装了几个，便要往外走。
“诶，我说你慢点，着什么急啊，这丫头！”
“嗯噢知道了母亲，我顺便去看看徐师父的饭做好了没有？！”艺海一溜烟便跑没影了，总算是躲过母亲的盘问了。
说是拿与父亲吃，艺海却把樱桃端回了自己的屋里，倒不是她贪心，只是今日的艺海有些奇怪，自从音阁回来，心里就怪怪的，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而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在落日中，一个少年一席青衣，游走在满地桃花的月湖边，如风如玉，如恒如逝。
艺海双手托着腮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一阵敲门声，铛铛铛“小姐，饭好了，老爷让我来叫您！”是管家苏全的声音，苏全年轻的时候就进了苏宅，从值守、护院、账房到今日的管家，辛辛苦苦任劳任怨的干了十几年，如今苏宅里里外外的杂事全靠他张罗着，所以苏家上上下下，对他都很尊重。
“全叔”艺海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苏全憨笑的脸。
“哎，这个是我家老婆子让我带给您的”说着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香囊，“在寺里求得护身符，听说灵得很！”
艺海接过了，闻了闻，有一种淡淡的香火味，“谢谢全叔也帮我谢谢全婶！”
“小姐喜欢就好~快走吧，一会饭凉了！”
“嗯。”艺海收好香囊，满脸笑意的跟着苏全一同去了正堂。
正堂的饭菜已经摆好了，虽然只是他们一家三口，但后厨还是用心的做了满满一大桌子，有清淡的凉拌豆腐，浇汁的东坡肘子，香酥的油炸带鱼，酱卤的肉末茄子，蜜香的江南糖藕，还特意在柳春居叫了一只醉鸭，说这是一顿大户人家的婚宴也不足为奇。苏哲和孟语心对坐着，两个人的表情都很轻松，笑意延延的聊着天，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亲密了。
艺海看到父亲和母亲如此和睦，内心格外的喜悦，“母亲父亲”
孟语心看到女儿进来了，立马转移了注意力，“来来，快坐吧！”说着拍了拍她和苏哲中间的座位。
“真是女大不中留哦，今日才成人，吃个饭就不积极了，还要阿全过去叫！”苏哲打趣的说道，佯装生气。
“才不是呢，回屋小憩了一会，没想到睡着了。”艺海拽着苏哲的手臂，来回的摇晃，苏哲就她一个女儿，从小就特别宠爱她，那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用在苏哲的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苏哲拿了一个通红的樱桃，塞进了艺海的嘴里，“吃了吗？肖白托人从蓬莱运来的！”
“嗯，在母亲那吃过了，真甜！”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樱桃的核这么大，卡到怎么办？”孟语心在一旁关切的唠叨着。
“嗯嗯，听你母亲的，把核吐出来再说话。别说，肖家的儿孙里，数肖白最懂事，也贴心，这以后要是招过来，做个上门女婿，岂不是美事一桩啊！”
艺海咀嚼樱桃的动作顿了下，“肖白哥哥那么喜欢大海，他才不愿意来江离呢！”
“谁说的，我这么美的女儿不比大海好看多了？”
“父亲！”艺海知道苏哲有意撮合她和肖家的婚事，只是自己从小都将肖白视为哥哥看待，并没有男女之情。
“好了好了，你不是给女儿准备了礼物吗？”孟语心见艺海有些不悦，赶紧找个话头把话题错开。
“哦哦，看我，一吃起来东西，都忘记了。”苏哲从桌子下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看看，喜不喜欢”
收了礼物，吃了晚饭，一家人其乐融融，将近亥时，艺海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艺海的房间不大，在外人看来可能与她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十分不配，但是在艺海看来，房间越是宽旷，越是高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便会越远，这并不是她想要的。房间的装饰也很简单，书桌靠着窗台，再远一点便是衣柜，紧挨着衣柜的，是床。物器的摆设也十分素雅，进门两边各有一柱春秋时期的摆玉，房中是一圆形红木桌椅，雕花精湛，而最显眼的，非书桌莫属。
桌子上摆满了经文古籍，音律的居多，也有些史书和名人传记，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想必应当多学贤淑女德才对，而艺海最爱的却是读书。
艺海拿起了一本楚辞，翻到昨天读的地方，轻声的读了出来。
“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媒绝而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沈菀而莫达”
夜已深,艺海也有点困了，把书放好，便脱衣就寝。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艺海姑娘，你等等我呀，我与你相伴可好？”汐源正跟在艺海的身后，冲她喊道。
只是艺海不明白，这个人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了呢。
“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艺海婉拒了汐源的请求。
“艺海姑娘，听说前面有吃人的怪兽，你自己去太危险了！”
不知道为什么，艺海心里既想让汐源陪着，又不希望他陪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此刻又有些生气了。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你不要管我！”
“艺海。”没想到汐源竟然直接叫了她的名字，突然一张血盆大口出现在她眼前，满身鳞片的怪兽如三层楼一样高，汐源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的挡在她的前面。
“你快走，这里交给我！”
艺海想仔细看清少年的脸，但是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世界越来越白亮，突然间，出现在的眼前的竟是自己闺房的窗幔，艺海愣了一会，轻轻的笑了。
原来，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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