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云妃
斜倚竹竿的常伯琛不自觉挑了挑眉,他心下纳罕,只觉得顾承暄方才的语气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情绪,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感觉。
孤零零的常伯琛抬头望向自个儿倚住的这竿竹子,他怜惜地抱了抱他的竹竿知己,正摇头喟叹着,蓦地发现这里只剩下他和竹子。
蓦然抬首望去,远处身影一高一低并行,墨色与碧青一浓一淡,有如水墨丹青中渲染而成的绝色,两人更是宛若妙笔丹青画中走出的一对壁人。
渐行渐远,入梦也。
留给常伯琛的唯有一对壁人相映成双的背影,他一怔,不由出声叹道:“绝配啊……”
入耳一阵穿林打叶声,惊醒林下孑然一身之人,常伯琛霎时回过神儿来。
“哎哎,长烁等等我!”常伯琛慌忙追上去。
身着简朴的便服,须发灰白的老人端坐上首品茶。见顾承暄来了,老人忙放下茶盏,起身出门相迎。
“晚辈顾擎之子顾承暄,见过章伯父。”顾承暄先行行礼,规规矩矩说道。
“晚辈宁远侯府常伯琛,见过章大人。”常伯琛亦对着章怀沭规规矩矩行了个晚辈礼。
景初融看看一侧的顾承暄,又看看另一侧的常伯琛,尴尬地学着他们的样子,默不作声也行了一礼。
“贤侄,世子,快快请起,不必多礼,老夫哪里担待得起。”章怀沭两手各自托着顾承暄和常伯琛。待到这两人起身后,章怀沭突然发现两人中央后方还有个模样灵动可爱的小姑娘,便开口道:“姑娘也不必多礼。”
他一手抚着长须转身看向顾承暄,一手示意着景初融,问道:“贤侄,这位姑娘是……”
顾承暄尚未来得及开口回答,章怀沭紧接着又说道:“可是与贤侄定了亲的姑娘?贤侄正值议亲的大好年纪,这姑娘冰雪可爱,与贤侄正相配,郎才女貌,此乃天作之合……”
“非也非也,她并非……”
顾承暄慌忙打断了章怀沭的言语,手忙脚乱。身旁的常伯琛努力憋着笑,不怀好意地偷瞄一眼顾承暄,再瞄一眼身后的景初融——
小公主面无表情。
“啊,咳咳”,章怀沭略显尴尬轻咳两声,又侧身,神色恍然大悟看向常伯琛道:“那便是世子妃了,世子勿要怪老夫……”
常伯琛闻言惊得瞪大了双眼,慌得目眦欲裂,更为忙乱地劝止道:“非也非也非也,她并非我侯府中人。”
说罢,他心虚地瞪了顾承暄一眼。
“哦?姑娘,老夫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章怀沭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说道:“寻常女眷不会与男子出门在外形影不离,这位姑娘既非你二人的夫人,那么她是……”
顾承暄淡淡看向景初融,开口说道:“她是陛下留在漠川行宫的十三公主,景霁。”
“啊?这……”章怀沭闻言不由神色一怔,他忙整了整衣袖,庄重地向景初融拜了一拜。
“臣章怀沭,参见公主。”
“章某不识公主,言语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面前三个年轻人见状皆是一惊。
尤其是景初融,神色瞬变。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十四年,第一次,有人给了她一个公主该有的尊敬与体面。
顾承暄与常伯琛并非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礼仪对待景初融。
只因最初他们将她视作了敌对势力的党羽,便忽略了对公主身份上的尊敬。
尽管方才两人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明白景初融被牵涉其中实属无辜。
但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早已习惯了以原有态度对待景初融,一时之间并未来得及改变态度。
景初融垂着一双波澜渐起的眼眸,眸色深深神色郁郁,她紧抿着唇不自在地笑了笑。
“章大人无需多礼,初融不过是担着个公主的虚名罢了,有名无实,算不得什么公主,不敢受了大人的礼。”
章怀沭直起身正色道:“公主此言差矣。公主乃陛下血脉,天之骄女。公主的生母云妃娘娘,当年亦是名满上京城的绝代奇女子,在大厉历史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公主的资质得天独厚,当得起章某一礼。”
“娘亲……娘亲!”景初融闻言心底猛然一惊,似有什么压着心口一般,气息猝然急促,周身血液似是凝滞了一般冰冷。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回过神儿来,小心翼翼问道:“大人,知道我娘亲?可否……可否与我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说罢,她垂下眼眸,双手悄悄在衣袖之下交叠着紧了紧。她心里既期待又紧张,焦急不安地等着章怀沭开口。
“你竟不知……”
常伯琛满目疑惑不解望向景初融,方欲站出来开口质问,却被顾承暄伸手挡了下来。
“?”
常伯琛难以置信地对着顾承暄瞪大了眼睛,顾承暄微微摇头,淡声道:“听伯父说。”
章怀沭抚了抚胡须,平静地望着堂前寒风卷起落叶,半晌,方开口缓缓说道:“公主生母云妃,曾是江南道极富盛名的才女。自幼勤学刻苦,饱读诗书。”
“她女扮男装赴京赶考,化名云涛,入朝为官。”
“科举之路不易,考场众多名门世家的公子竞相博弈,他们皆是名家大儒亲授的弟子,博学多才。谁料放榜之时,云涛竟一骑绝尘摘得状元桂冠。”
“金殿唱名后,云涛遂入翰林院,受六品翰林院修撰。此后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被破格拔为内阁次辅,她上书变法,侃侃而谈治国良策,一时风光无限,颇得陛下赏识,百姓拥护。”
“谁料,云涛竟在功成名就之时,当朝请罪。自言本是女儿身,只为能入朝为官,为民请命,不得已女扮男装。”
“云涛自请恢复女子身份,请陛下赐罪,直言无愧于心。她恳请陛下择用良吏为百姓主持正义,自请为天下女子开辟出路,可入科举仕途,可上阵报国,不再被世俗束缚,同男子一样有实现自身价值的机会。”
“陛下仁慈贤明,深明大义,震惊之余并没有责罚云氏。而是纳她入宫,封为嫔妃,愿与她携手共治天下。”
“天下太平,吏治廉明,寒门不受制于阶级,女子不必困于闺阁。如此,便是云妃娘娘的愿景。”
“云妃曾言,女子并不逊于男子,男子可为之事,女子亦可为之。这番言论,曾于上京城掀起一番争辩,虽引得部分世家大族出言相护,最终却未能避免归于沉寂。而娘娘,亦在产下公主之后香消玉殒。”
章怀沭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当时,女扮男装乃是离经叛道之举,女子同男子一般登科及第更是无稽之谈。”
“当年反对之势极大,云氏虽被奉为千古未有之女子表率,却也遭受了不少非议。好在,苍天有眼,自云妃娘娘之后,世人对女子的管束逐渐放松。”
“依章某拙见,娘娘所为固然大胆出格,但意义非凡。章某亦有女儿,的确心有不忍女子皆守着规矩,长至十余岁便嫁人为妇,在内宅了此一生。”
章怀沭抚须望着景初融,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说道:“说来,章某甚是敬佩娘娘的言行。承蒙陛下厚爱,公主之母追封为妃,破格厚葬,也算是身后荣光。”
景初融早已无声落下了泪,她以手轻轻携去面颊上的泪滴,竭力抑制住将要夺眶而出的酸涩,却实在忍不住捂住双眼蹲下身去抽泣。
十数载春秋,云妃化作一捧尘土,生前身后事散于尘埃,自此凡尘杳无音信。
作为女儿,却对生母知之甚少,甚至不知其面貌,委实可悲可叹。
这是景初融第一次听到关于云妃生前的详细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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