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怀
故人久别重逢应当叙旧,常伯琛便先行退下,顾承暄拱手一礼,道:“伯父但说无妨。”
章怀沭满意地看着顾承暄,满眼尽是欣赏之意,他试探着问道:“当年我与你父亲共事时,便觉你气度不凡。一晃数年,如今长成相貌堂堂、英姿勃发的将军了。你父母亲可有为你张罗婚事?”
顾承暄答:“并未,晚辈并无婚娶之意。”
“贤侄可有心悦之人?若有需要,老夫可出手帮着牵桥搭线。”
顾承暄默了默,片刻后摇头道:“多谢伯父好意。”
章怀沭点点头,若有所思,目光越发意味深长:“姻缘的事儿,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该你的跑不了,不急。但也讲究抓住时机,该出手时自当果断出手。估摸着时候,晚饭应当预备上了,老夫带你见见这幽州的风物菜肴。”
说罢起身,与顾承暄一道出门去。
府衙内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晚间,夜空开始飘落大片雪花,万籁俱寂,唯有雪落下的声音簌簌作响。
景初融睡不着觉,守着一盏如豆灯苗出神。窗外疾风呼啸,扰乱了她的思绪,她起身推开门,走到回廊间看雪。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投出昏黄的光影,几点温润的光圈氤氲在廊下梅树上。松软的积雪压弯了树枝,凌寒初绽的梅花覆上了厚厚松雪,被灯火染上一层温暖的橘黄色。
纷纷扬扬的碎玉琼瑶借着北风的势,泼洒地越发密而厚。
景初融就站在走廊的尽头,静静地看呀看。
观灯,观雪,观梅。
凛冬旋起的寒气打着转悠悠钻进景初融的怀里,又流淌进她的心肺之间。她呼吸着冬夜的雪,满心的澄澈清明,多日来困扰着纠缠着她的忧思似乎在这一刻,也被冬雪融化了。
景初融的呼吸清透了许多。
顾承暄亦未眠,他住的那间房与景初融的房间紧挨着一起,中间联通着一扇门。顾承暄担心那伙人一计不成,会在幽州地界再次对景初融动手,特意要了这么两间房。
景初融却并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顾少将军主动要求与她住在一起,摆明了是要监视她,方便在她再次逃跑时把她抓回来。
景初融讨厌被人屡次怀疑的感觉,因而看向顾承暄的眼神里多少添了几分鄙夷。
顾少将军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小公主的眼刀。
屋外朔风呼啸,惹得廊下梅树枝影摇晃,映在窗棂纸上深深浅浅如鬼魅般飘摇。
顾承暄坐在窗前思忖半晌,待得久了有些疲乏,他伸手按了按眉头,起身准备熄灭蜡烛就寝。
刚起身,便透过窗影看见一抹朱色身影立于廊下,微微打量身量,估摸着是景初融。
顾承暄推门出户看去,果然是她。
一点昏黄灯火,一树雪白玉尘轻覆着红梅,一人身着洛神珠斗篷亭亭玉立。
红得炽热却清冷。
景初融年纪尚小,人也生得娇柔可爱,分开看明明与这等明艳热烈的红格格不入,放一起却陡然生出不一般的颜色。
洛神珠的色泽并未将她的灵气压的老成,反而衬得她的容貌越发明丽惊艳。这般炽热的颜色,穿在她身上此刻却透出一种遗世独立般的邈远清冷之感。
顾承暄敛眸,密而长的睫毛轻轻遮住静默深沉的双眸,轻抿微微苍白的薄唇,他心下一叹。
天寒地冻的,外面飘着雪,小公主也不怕冻着自个儿。
景初融静立多时,忽觉身后多了一人。
她被冻得有些麻木了,僵硬地转身回望,身旁立着顾承暄。
他的身量高大,往景初融身边一站便遮住了屋檐上悬着的灯笼投过来的光晕。
“公主好雅兴,夜半赏雪观梅。”
景初融目光流转,杏眸微垂,“夜间听见屋外风声紧,我睡不着,便出来散散心。夜深了,将军不睡吗?”
顾承暄刚想回一句“这就歇下”,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顿了顿变成:“公主,为何事所忧?”
景初融敛眸屏息,似是睡过去一般,她轻轻舔了舔冰冷的唇,声音细而低:“将军生长在上京,年岁也比我大,应当对我娘亲生前的事,略有耳闻罢?”
原来她是因为这事惹了忧思无眠,顾承暄心下知晓白日章怀沭那番话触动了小公主的心思。似是思绪被冷风吹凝固了,顾承暄原本对景初融一直保持敌意,此刻未加思索便顺着景初融的话去回想关于云妃的只言片语。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竟变得如此听话。
“云妃娘娘么,”顾承暄偏头细细想着,神色变得恍惚,“家母从前与云妃娘娘略有交集,娘娘,是位不一般的女子。”
他看向景初融的目光变得认真而坚定,顾承暄微微颔首随即又去望着廊下飞雪,缓缓道:“家母曾说,云妃娘娘应当留有名姓,她的所作所为可谓出格,但确实有她的道理。也是因为连妃娘娘,大厉开国至今,对女子和寒门的包容程度前所未有。”
景初融转过身与顾承暄面对面站着,因为顾承暄实在太高,她扬起脸来才看能对上他的目光。
她沉静地注视着顾承暄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淡淡道了声:“多谢。”
顾承暄错开目光,看向景初融的洛神珠斗篷,“公主这身斗篷,颜色很好看。”
景初融也低头看着,轻笑一声,道:“章大人遣人送来的。将军眼中,只有……衣裳颜色好看么?”
顾承暄微微怔住,不解何意。
廊外风雪潇潇,几瓣飞雪旋舞着落在景初融的发梢眉间,景初融伸出掌心接住几朵,小心翼翼捧着送到眼底细细看。
景初融的眼底流露出几分欣喜。
“她因何而喜悦。”顾承暄立在一侧打量着小公主的神情,眼尾微微上挑,眸色乌沉沉的。
飞雪渐渐被掌心的温暖消融,化作几滴晶莹。景初融放下手,偏了偏头,露出姣好容颜,“琉璃世界上下一白,独有艳色惹眼,能入将军之目,我并非那超尘拔俗之人,只是大千世界中的一片雪,将军自然看不到我,不会注意到我,更不会信我。”
顾承暄半面浸染在昏黄灯火里,眼角眉梢似是涂上朦胧雾气,看不出情绪。他默了默,道一句:“夜深寒气重,公主早些回房歇息。”便转身要离开。
“今夜大雪,这几日的路是走不成了。”景初融双手掌心微阖,笼在嘴边轻轻哈着热气,不去看顾承暄。
“是,需得在幽州府衙小住几日,待雪化了再启程。”
景初融“嗯”一声应下,俯身捧起回廊阑干上的松雪,揉成一团放在阑干上,又捧起一捧雪揉成小的团团,两相重叠,揉成一只小雪兔护在掌心。
这还不够,她捻起冰块做成两只长长的兔耳朵,插在雪团的头顶。又自地上捡起一根短小的枯枝,在雪团上开始雕琢。
顾承暄已走至门前,将要伸手推门入户时,转身望了一眼景初融。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被定罪带回上京候审的途中也有心思玩雪。
该说她什么好呢,天真无邪?她那副纯良无害的无辜面孔看起来倒是真配得上这四个字。
顾承暄视线下移,落在了景初融手中的雪团子上。
贴在门上的手指不自觉重了几分,门扇受力“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寻到契机自推开的门缝内涌入。
顾承暄迅疾勾回门扇,转身便沿着回廊向景初融走过去。
“咣当!”可怜的门扇遭到一记重击,在寒风里颤栗了几下。
景初融这厢蹲着堆雪团堆的正欢,冷不防被顾承暄一把扼住手腕抓起,倏然间惊骇不已,起身的那刻另一只手竟无意间将雪团失手扫落。
顾承暄一时心急用力过猛,竟将景初融拉入了怀中。景初融一手被顾承暄紧紧扼住,一手抵在他的胸膛上,额心轻轻磕上顾承暄的下颚,发丝随风飘摇似有若无拂过他的喉结。
景初融的腕骨吃痛,她在顾承暄怀里挣扎着,无意间几缕青丝在顾承暄的下颚和脖颈间蹭啊蹭。
颈下传来的痒意霎时惊醒了顾承暄,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讪讪松开了景初融的手腕。
指间温温凉凉的柔软转瞬抽离,掌心空落落的,顾承暄收回右掌,回味似的轻轻摩挲着指间残留的余温。
景初融揉着被他捏红的手腕,怒嗔道:“将军这是做什么!”说罢气呼呼的转身就要回房,却被顾承暄伸手揪住颈后绒领,走不动了。
“将军请自重!你我同住一院本就容易惹来非议,夜深人静的,想不到将军竟是这等轻薄放荡之人。我倒是不打紧,横竖上京也不记得我这么一号人,将军可是名门侯府的世子爷,仔细坏了自家门楣名声,耽误娶亲!”
景初融憋屈得脸颊微微泛红,走也走不掉,羞愤交加,她气得握紧了衣袖下的小拳头。
顾承暄方一愣神,见景初融要走便顺手揪住了她后颈的绒领,此刻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再次失态。他松开僵硬的五指,握拳抵唇轻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
这只手方才穿过景初融的青丝间,此刻握在顾承暄的鼻下,便透出小公主的发香来。
暗香浮动,灯影摇曳,堂前一树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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