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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迎谢道韫


谢道韫乃尚书仆射、吏部尚书兼总中书省谢安的侄女,西安将军、豫州刺史谢奕之女。

        凭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被世人称为“咏絮之才”。

        后人对其评价是:文能提笔赋诗,武能跨马杀敌。

        王、周二人来的迟,只能站在后列。

        周子矫踮脚往外探看着,用手碰了碰站在他身侧低头玩着簪刀的王蓝田:“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呢?”

        “我这人内敛,情绪不外放,不张扬。”王蓝田解释道。

        周子矫低头看着神色淡然的王蓝田,又看了看眼前攒动的人头,脚跟落地,有些不解:“你就不想一睹谢先生的风姿?”

        “日后上课天天见,何必贪恋这一时。”王蓝田双指指腹抚过簪刀,又哈了口气,“是也不是?”

        周子矫看着阳光下反着光的簪刀,继续同她搭着话:“你觉得这位谢先生如何?”

        王蓝田挑眉抬眼看着他,手上的簪刀一顿:“江南多才俊,山长都说了她才名远播,那定是极好的。”

        “可你也知她是一个女……”

        周子矫的话没说完,就听旁边有人不满的嚷嚷道:“你们说谢道韫一个女人家跑来书院教我们读书?凭什么啊!”

        应和者摆了下袖袍:“女人就应该待在家中,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体统不存,礼仪崩坏。这样的人怎配教我们!”张朝恨恨道。

        “张朝兄说的是,自古女子尊四德,这谢先生怕是早就将这忘得干净!不识大体,不懂规矩!”

        “深闺养娇女,能在外行走的怕不是容颜丑陋。”

        “可不。”

        王蓝田撩眼扫视一旁说话的几人,收回目光,小心的用簪刀修着指甲,主动开口道:“子矫兄,你知道世间什么人最愚蠢吗?”

        “什么?”周子矫一愣。

        “无自知之明和妄议他人之人。”她吹了吹手指,“有些人虽生了副人的模样,可人的言行举止他半分都未学会。”

        她声音不大亦不小,话中的讽刺之意明显,周围的人全都听明白了。

        祝英台也站在人群中,将本想反驳的话语咽了回去。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帮女人说话!”张朝抬手指着王蓝田的鼻子,很是不解。

        “女人怎么?令堂不是女人吗?你未来的妻女不是女人吗?”王蓝田举起明晃晃的簪刀,对着张朝的伸出来的手指比划了一下,眉宇间的不耐烦和莫名的戾气,吓得张朝立刻将手收回。

        王蓝田倏尔换了副面孔,漾起一个温煦的笑意,转着簪刀将锋利刃朝向自己,收了手:“百善孝为先,齐家治国中家为先。若是家中老母妻女被欺被贬,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者怎能不帮她们说话呢。话说到这里……”

        她顿了一顿:“你还得谢谢我。谢我为令堂出言维护,谢我为你家中女子辩白,谢我替你训斥了那些不知伦理纲常的为何物的愚蠢之人。”

        她言辞有理,语调轻盈,行止有度,读书人大都脸皮薄,并不会出言打断她,更何况她语速缓急有序,旁人也寻不到打断她的机会。

        “你!”张朝本想抬手指着她,又想起她手中有刀,半抬起的手悻悻放下,“你……”

        “罢了罢了,你我为同窗,毋需言谢,不必客气。”王蓝田转着簪刀,挑眉看着他,“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劳烦下次见到本公子时自动避开三丈远,让我瞧不见你,可好?”

        “你欺人太甚!”张朝跳脚,可是山长夫子都在前面,他又不敢有大的动作。

        王蓝田耸肩:“多谢夸奖!”

        “何故喧闹?”前方的人群之中,马文才辟路而行,停在他们面前,看了眼张朝,又看着王蓝田,“山长让我过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朝等人立刻低头不语,后退了一步。

        周子矫则往她身后一躲,王蓝田倒成了这片唯一站出来的人了。

        “没发生什么。不过就是书院正门太小,站在后排不能一睹谢先生的风姿,故而生了些怨怼。想着着书院大门何时扩建,如何扩建,一时没收住嘴。”王蓝田说着,“劳文才兄跑一趟了,事情就是这般。”

        马文才微微颔首,却没回前面,站在了张朝旁,提醒了句:“找个地方整整衣冠吧。”

        张朝应声弯腰拱手。

        王蓝田不由的挑了下眉角。

        她就说这人经过孔子殿前的冲突,知她是太原王氏子弟后吓得不轻,看着也是个知趣的,就算日后不避着点那也规矩些做个友好同窗,结果这人还总闲得慌,有事没事总招惹她一下。

        原来不是欠的慌,而是背后有人撑腰。

        她觉得有些委屈,像她这般谦恭有礼的君子,怎会不招人喜呢?

        一四人齐抬平肩舆渐行至众人的视野,雅青色的帘幕遮住舆中的人。

        以山长为首立于前列的学子,轻声呼道:“来了,来了!”

        闻言,后面稍有摩擦的一行人等也皆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舆轿。

        张朝双手抱臂,面上的轻鄙之色毫不遮掩:“听说她已过双十年华却未出嫁,文才兄你说她该不会是因长得太丑没人要,所以才拼命读书吧。”1

        王蓝田在一旁淡淡的接了一句:“子矫兄,道听途说之言不可听更不可说,不然容易闹笑话。”

        张朝当即不乐意:“你什么意思?”

        “哪有什么意思。”王蓝田耸了耸肩,“不过就是看个笑话,讨个乐呵。又冒犯你了?那可真对不起你啊!”

        “我觉得你就是针对我!我说一句,你顶一句!”张朝叉腰。

        “大胆点。”王蓝田屈指了下衣角,“把‘我觉得’三个字去掉。”

        张朝气的颤抖的抬起手,刚要说什么就瞧见了马文才警告的眼神,顿时蔫了脑袋站在他身后不说话了。

        人群一阵骚动。

        平肩舆落地,前侧轴杆被压低,随行的侍女将帘子撩开,谢道韫弯身从舆中出来。

        白衫浅紫袍,双肩绣着烂漫梅花纹沿至袖口。三千秀发绾在身后,盘了简单的流云髻,添了两处祥云簪,如此简单的行装却衬出她的温婉知性之美。

        山长走到舆前,很是恭敬:“谢先生,一路辛苦了。”2

        “山长言重了。”谢道韫莞尔一笑,“能有此机会,实在道韫之幸,何来辛苦一说。”

        两人寒暄一阵,山长扬臂:“谢先生,请。”

        谢道韫与山长并行踏上书院正门前的石阶,学子立于两侧,躬身行礼,齐声道:“谢先生好。”

        声震如雷。

        谢道韫笑道:“不必多礼。”

        王、周等人站在人后,目送他们离开。

        周子矫讶然道:“张朝啊,这般姿容怎么可能没人要。”3

        张朝尚在惊人之姿中未缓过神来,闻言下意识“嗯嗯”应了两声,待反应过来,急忙改口道:“好看怎么?好看也没人要,那说明她问题大了。”

        “我倒觉得是世间男子配不上她。”王蓝田瞥了他一眼,“谢先生家世品貌才学皆为上乘,婚姻嫁娶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有或没有,与她而言皆可。”

        “荒谬!世间女子怎能不寻夫,不嫁人!”张朝觉得王蓝田之意,背了伦理,自己则站了理,声气不由的足了些,“自伏羲时‘以俪皮为礼’到夏商‘迎亲于堂’,再到周礼完备‘六礼’,礼传至今。你却道女子不嫁人,实在荒谬至极,有辱斯文!中古之礼你学到哪里去了?忠孝之意你可曾放在心上!”

        王蓝田:……

        “无须如此激动。”王蓝田低着头,转动着簪刀,神色淡然,“想送你三个词。”

        “什么词。”张朝不知为何觉得周身温度降了降,不由的紧握住了拳头。

        她撩起眼皮,微抿了下唇,漫不经心道:“夏虫、井蛙、曲士。”

        说完,不等张朝再次跳脚,出言反驳,就迈步离开。

        “王蓝田!你才是夏虫,你才是井蛙,你才是曲士!”张朝气的挥着胳膊,大喊道。

        闹事扯嘴的人都走了,热闹散了众人也就散了。

        祝英台抬手蹭了蹭下唇,看着王蓝田的消失的身影:“我细细想了一下,像谢先生这般的人似乎世间少有男子能配上她。虽说男婚女嫁人之大伦,但若不能与自己心意相同之人在一起,往后的岁月着实痛苦了些。”

        “婚嫁之事,还需谨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梁山伯坦言,“我虽觉得王蓝田说得有理,但言词间的确有些……不妥之处。”

        “什么嘛?”祝英台皱眉,“山伯,如果日后你喜欢的姑娘和父母之命不是一人怎么办?”

        “啊?”梁山伯挠了挠头,“应该不会吧。再说谈论此事是不是早了些。”

        “早什么早。你先告诉我,怎么办?”祝英台不依不饶道。

        “那……”梁山伯拖了个长音,忽将话题一抛,“那英台,如果你喜欢之人和父母之命所选之人不同,你怎么办?”

        “我自是会和父母禀明情况,道出心中所喜。我父母极为宠我,定会同意的。”

        祝英台背着手,围在梁山伯身边转了一圈,说话时一双杏眼闪着光,眉目温和,神情肆意。

        “我自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同他烹茶煮酒,抚琴吟诗。春来看万物复苏,山花烂漫;夏时看云蒸霞蔚,荷叶连连;秋到看漫山红遍,百舸争流;冬至看银装素裹,万树花开。如今只是这般一想,便觉心神荡漾,恨不能……”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不对忙忙改口,“所以,这日子要与喜欢的人过,白昼黑夜,四时光景才会有趣。”

        “听你这话……”梁山伯怀疑道,“英台,你莫不是心中已有欢喜之人了吧。”

        “怎、怎么可能!”祝英台一愣,下意识反驳道,“你、你……山伯,你想什么呢!”

        “你刚刚……”

        “什么我刚刚,我刚刚就是随口说说。”祝英台推了下他,“呀,快些去学堂,忘了还要给谢先生迎礼一事了。”

        梁山伯:“取消了。山长说,谢先生舟车劳顿,这些繁缛礼节便省了。”

        祝英台:“这样啊。我倒忘了。看我这脑子。”

        梁:“你的脑子光想日后的文君相如之事了。”

        祝:“你胡说!山伯,你不能这样说!”

        “好好,我不说。不过你说的真的好,我也想日后那般过。”

        “过什么过!如今才才刚进书院,你就想着婚嫁之事!太俗了,俗气透了。”

        两人一路大闹往食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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