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实实力
古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三国时韦曜的《博弈论》曰:“伎非六艺,用非经国,立身者不阶其术,徵选者不由其道。”
谢道韫所授之课为其中的乐、射、御,外加一门弈。
王蓝田执白子,落在交错纵横的棋盘一处,白棋扭转趋势直接进入收官阶段,胜。数目之后双方所差目数不多。
周子矫托着脑袋,瞪着棋盘:“不对啊?明明我领先你许多,刚刚已是死局,你怎的又活了?还赢了!”
王蓝田点头顺着她的话应了两声“嗯嗯”,却也未解释。
周子矫神色凝重地盯着棋盘,回忆从开局起的每一步,嘴里嘟囔着什么。
“行了。”王蓝田见他不寻出缘由来不肯罢休的模样,双手按在膝盖上借力起了身,凑到他面前,小声的说道,“你知道我祖父是谁吗?”
闻言周子矫面上一愣,随即恍然顿悟,将桌上的棋子分黑白放回棋笥中:“输给你不亏。”
王蓝田很是欣慰,看着他那张软糯的脸,忍不住想伸手揉下他的脑袋,可他带着巾帻不好下手,于是手只能悬在空中半折回去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你下得也不错。”
这节课以两两对弈为主,王、周二人这边结束的比较迟,能换的对手有限,一是梁、祝,二是马、张。
前者是兄弟情义相惜,所以下得慢,后者则是换了三次后遇上的。原因无他,实在是马文才棋艺了得,攻城略池,对手连连速败。
王蓝田不大愿意同马文才对上,便想主动开口邀祝英台一战,只是话还未说出口,就见马文才走过来朝她行了一礼,抬手端指她面前的还未收子的棋盘:“敢吗?”
王蓝田:……
来人,拿针,缝嘴。
“不敢。”她深深叹了口,婉言拒绝,“我棋技不佳,文才兄还是给我留些面子吧。”
“我若说不给呢?”马文才冷笑道,言语间颇有咄咄之势。
“哦。”王蓝田耸了下肩,“那也是你的事,与我何干呢。”
马文才:……
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闻声瞧去,祝英台正背着身子,肩头耸动,应是憋笑憋得。
“英台兄,我来找你下棋了。看日头下完这局就能吃饭了。”
王蓝田从容迈步走,从马文才身边擦肩过的时候朝他眨了下眼,模样可爱但在马文才看来实在欠揍,他脸色不好,眉间戾气颇重,看得张、周二人连连退步,寻了个角落迅速进入弈棋之态。
于是局面有些尴尬,若是王、祝二人对弈,则梁、马必然一组。
这就……
无形之中,王蓝田居然让男主和男配同台竞技,场面出乎意料,却让她有些期待。
祝英台被邀,欣然答应。四人两两一对,只剩下邻座的两张桌子。
王蓝田则优先选了一张棋子已收的干净位置,而她先前下的那桌,棋盘尚未整理的桌面就落在了梁、马二人的身上了。
棋子落盘声时急,前后两子交替落下,时缓,一子落后另一子需等待片刻后才落下,如大珠小珠叠落玉盘之中,清亮悦耳,还带着一股别样的君子之风与谋者之智。
祝英台黛眉微蹙,凝眸看着棋局,又抬眼看了看王蓝田,讷讷道:“结束了?”
言讫,下课铃声响。
“承让。”王蓝田起身行了礼,道了句告辞便携着早在一旁等候的周子矫往食堂走去。
祝英台看着棋盘,实在不解:“我明明控制棋局,步步紧逼,还逼得他下了几步臭棋。可到下课铃响前一刻她大飞燕落子于此处,胜负立分。这……这是为什么?”
她咬着唇角,紧盯王蓝田的黑子分析她步步用意。脑中她那句“看日头下完这局就能吃饭了。”一闪而过,
祝英台白皙精致的脸蛋倏的一红:“他,他算好了吃饭的时辰。开局只是试探我的棋力,清楚我的棋力后步步引导,布局于微末处不动声色,直至时间到,他将原本的引导局面变为杀局,让我毫无反手之力。”
猜测至此,她有些不悦,其中缘由说不清楚:“他……他这是拿我打发时间么!”
“嗯……英台。”梁山伯亦半蹲着观摩棋局,闻言,委婉的开口道,“王蓝田似乎在引你走向正确的棋路。比如你看这处……”
起局前,先猜先,王蓝田得黑子先行,祝英台得白子。
黑子先行,却步步护在白棋左右,不露杀机,不起声势,引导白子往既定的区域落子。
这并不能算是一局真正意义上的指导棋,算是半引导半设局,黑子真正的意图应是想要在须臾之间骤结局势,不留余地。
梁山伯看着祝英台,将他所观察的点一一讲给她听,言语中多有溢美之词,一旁的张朝掏了掏耳朵:“输了就输了,将他捧那么高做什么?都是一般年纪,他的棋力能好到哪里去?再说黑子不过赢了两目,还引导棋,还一目十算,料定先机,你当他是谁!”
梁祝二人并未搭理他,对视一眼后转身一前一后离开。
“你们!你们怎么这般没有规矩!”张朝见自己被无视,大为气愤,“文才兄,你看那个梁山伯一副山野之徒的无礼样,怪不得会稽梁家会没落到三流地步。”
马文才看着棋局,眸光深了深,咬肌微动,冷哼了一声,抬脚将棋局踢翻,黑白两色的棋子洒落一地:“收拾掉再去吃饭。”
“啊?”张朝未反应过来,四处看了看发现学堂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后知后觉的指着自己,“我、我啊?”
“不然还是我吗?”马文才反问道,语气森冷,拂袖往外走去。
“文才兄哪里的话!我收拾!我收拾!”张朝说着就去扶正桌椅棋盘,看着马文才远去的背影,神色抑郁,用家乡话暗骂了句,“滚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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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食后,王蓝田得空补了个觉,迷迷糊糊睁眼瞧见周子矫捧他那张着奶里奶气的脸,蹲在她的床头,扑闪着两双灵灵大眼看着她。
她睡得有些迷糊,咕哝着说了句听不清楚的话,闭了眼翻身又睡,眯了会儿却总觉背后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她,着实不太舒服。
良久,她忽然腾身而起,转头看向身侧……
哪是什么梦!
周子矫这么个大活人,实实在在的蹲在她的床头,双手搭在床边,仰头问她:“你醒啦。”
王蓝田:……
“你怎么进来的?”她动了动身子感觉到胸前的裹布尚稳稳裹住自己几近一马平川的胸膛,心跳渐渐缓了下来。
周子矫抬手指了指窗外,她顺着看了过去。
未时已过。
“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谢先生让我喊你起床。”
王蓝田:……
她抿了下唇,匆匆挪到床边坐着穿袜套鞋:“谢先生还说了什么?”
周子矫说:“谢先生说博弈之术,如果不是亲手过招,难以评判,让大家一一上去与她对局。若是能赢了她品状等级则名列前茅。”2
“上午座次都已打乱,那么多人怎就发现我不在?还知晓我在睡觉,遣你来喊我?”王蓝田披上外袍,理着袖子问道。
“场下未有人应声,陈夫子怕谢先生尴尬,故而直言,由先前品状排名第一的先上。再说座次午时就已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你又坐在首排太明显了。于是陈夫子就问你人呢。张朝说你在寝舍睡大觉。”周子矫拿过巾帻递给她,“本是遣马文才回来喊你的,但他提出先对局,故而换成我来了。”
闻言,王蓝田的动作倒是慢了下来。
对弈一局,快则毋需一盏茶,慢则可拖上大半天甚至几日。
马文才酷爱兵家战术,于他而言“三尺之局,为战斗场”,谢先生想在他手下速速终局,怕是需花上点力气。
如她所料,不急不缓赶至学堂时,马谢二人周围已围满了人,王蓝田挤不进去看不了热闹,只能听到陈子俊时不时说:
“马文才,快抢先投降吧。你的中原腹地已快全数沦陷。”3
“这活眼都堵死了,你这不是自刎乌江吗!”4
“这是置之死地。”马文才则徐徐缓缓的说道,“夫子,算棋子断输赢吧。”5
陈子俊低头数子,数完后看向谢道韫:“先生小胜。”6
王蓝田坐在位子上,周子矫则踮脚往里看去,看了半天也没甚收获,转身蹲在她身边:“哇,先生竟然只是小胜,这个马文才得有多厉害。”
“应该是不错吧。”这觉睡久了反而更困,王蓝田困意未消,手托着脑袋说,“这博弈之术看你怎么玩。谢先生下棋大抵是以修身为主,冶炼情操。马文才则不同,他以求胜为主,杀伐为上。两方相对,谢先生总有些吃亏。”
周子矫扯过她的衣角在手中玩着:“你听到了么?谢先生说他遣将无情,只求速胜。哎,一将功成万骨枯。”7
“嗯……”王蓝田顿了一下,“战场风云多变,棋局局势万千。两者虽相似之处不少,但棋盘终究是棋盘,何能与战场相比。若是马文才见过尸山血海后依旧能保持他这份绝对的冷静与无情,速胜或许是个不错的打法。”
“你……你竟然认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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