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七窍流血
从学堂到药堂有一条笔直的通达之路,路两侧松柏郁郁,长青挺拔,秋的萧瑟之感于尼山书院未能体现,反倒带着一股言说不清的盎然生意。
王蓝田接过马文才递来的干净帕子,侧头瞥见他垂眉凝神的模样便知他已有所察觉,她索性借此为由开口道:“你想问什么?”
马文才张口欲说,但被她这么直接了当的挑明一时又不知从何说,犹豫了片刻,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王蓝田擦着鼻下汩汩血液,不动声色将话又抛回给他:“怎么说?”
“夜里的时候你身上就有浓烈的血腥气,即便屋中燃香也遮盖不住。”他眼眸微动,看着她苍白的面颊上的干裂的血迹,不自然的错开了目光,继续道,“现在你又七窍流血,若非是身中奇毒的命绝之兆,就是五脏受损的早逝之兆……”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看着步伐稳健,双目明亮的少年郎,有一瞬间竟觉得娇花若未见春色便枯,那该是怎样的遗憾与无奈。
指节轻敲腿侧,他将所猜所想袒露:“出手之人狠辣至极。若非是你得罪了什么人物,不然我想不出你此番遭遇的缘由。”
害。
她哪是得罪了什么人物,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人!
王蓝田伸舌头舔了一下唇,舌尖湿润干燥的唇瓣,口中却充斥了血腥味,她颇为乐观:“我这人福大命也大!不会英年早逝,不会死于非命。”
她转头微微抬起下颔,神情淡漠:“所以,文才兄,毋须多虑。”
王蓝田未将话说透,还故作冷情的让他不要多想,但言语之中却顺着他的猜想,隐晦的将此事往杀手仇家开罪大人物上面引去,如此一来或许能给还要停留几日的亲戚寻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马文才的眉头倏尔皱起,看着眼角挂着血泪的王蓝田不厌其烦的擦着鼻衄却不将鼻子堵住,未再多言。
两人一前一后,浅色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离,但却总朝着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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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德!王八德!”来人边跑边喊,“快去药堂吧!你家公子七窍流血了!听说快不行了!”
王八德手一抖,浆洗衣物的棒子滚落在地,他上前揪住来报者的衣领,几乎切齿:“你胡说什么!”
“我我我,我没胡说。”来人被他凶悍的模样吓到,说话磕绊,好一会儿才绕直舌头,“课课,课都散了,你家公子流了一地的血,据说还是被人抬着去的药堂!”
王八德松开那人,慌忙向南跑去,脚下踉跄,狠栽了个跟头,面上蹭破了皮也无察觉,爬起来继续向南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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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王、马二人至药堂,她的血已止住,只是衣襟胸前、耳侧脖颈、眼角鼻下都残有血迹,斑驳丛生,初见者乍看难免被其可怖骇人的模样吓到。
王兰见她时亦有惊慌之色,待检查了出血处,又为她诊脉三次,才拧着眉给出了诊断:“王公子虽然双眼、双耳、鼻中皆有出血症状,但并未中毒,身体也未受损。观其脉,只是肝肾洪盛,加之近日天燥引起的上火之症。”
言至此,王兰低头正撞上王蓝田略带疑惑的目光。
自今年书院开学至今,这位太原王氏的公子王兰见了数次,王兰对其的印象大抵就是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不过这人身子骨实在有些弱,未曾想今日竟让王兰诊出个“肝肾洪盛”的脉象来。
王兰两颊平生出一抹红,目光辗转停在王蓝田带血衣衫上:“年少者大都气血旺盛,你流血虽多但还是不宜进补。我这边给你开些败火祛热的药剂,一日两贴,一旬后再来复诊。”
王蓝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就是上火?”
“看脉象应当是的。”王兰将桌上的脉枕收起,“王公子若不信兰儿的医术可下山另寻名医。”
“王姑娘误会了。”王蓝田见不得美人生气,忙解释,“我这是得知自己还能活,喜从心中来,一时不敢相信,出言冒犯,还请姑娘原谅。”
“公子的身体……公子自然清楚。”王兰似话中有话,“贵府若有能力,最好还是请宫中的太医诊诊。我倒是头次见气血旺成这样,但脉象又确实瞧不出什么问题的。”
王蓝田也不知改作何解释,正好耳尖发痒便抬手去蹭:“这个……”
话未说完就听王兰娇喝一声:“别动。”
王蓝田一怔,随后乖巧收了手,顺带解释:“痒。”
“你耳中淤血未除,不宜用手触碰。”王兰说着从药箱中拿出一根长细的小棍子、一小条长布、一杯烧酒。
“多谢姑娘提醒。”王蓝田说着把脑袋一缩,看着王兰的动作不再说话。
王兰将布条裹缠在小棍的前端,裹了约一寸长,随后打开烧酒的瓶盖用裹着布的前侧沾取烧酒,俯身向下靠近王蓝田。
站在一侧的马文才抬手挡在王兰与王蓝田之间:“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这种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做吧。”
王兰对他的观点大不赞同,出言驳道:“在医者面前何有男女之别?若有赶明你们谁头疼脑热的就不要来药堂找我了。”
马文才嗤道:“若不是……”
“若不是因为王姑娘人美心善定也不愿管我们这些人的。”王蓝田见状不对,忙起身挡在二人中间,顺势抬手将马文才往身后一拉,接着他的话往下去说,言笑道,“众人皆知我王蓝田内敛腼腆。若是姑娘帮我,一会儿我必紧张得面红耳赤,还请姑娘给我留些面子吧。”
说着见过王兰面色稍缓,就伸手取过她手上的器具:“我来书院求学的日子不长,可丑状皆被姑娘瞧见,真是没脸。这沾血带腥的事还是交与马文才吧,我与他相熟,二人又皆是男子,总归方便一些。”
王兰闻言,目光在二人之间作转,未再计较,随即叮嘱道:“耳道只有寸长且柔软,易感染。只需用此物沾酒清理外耳廓上的血渍就可以了,无须清理耳内深处的血渍,那血渍干涸后会凝成血块,过些时日会自行脱落。”
说着她将药箱收拾好:“我去给你抓药,你一会儿来拿。”
“来拿”两字说出的同时,门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公子!”
众人具惊,寻着声音的来源往门口看去,就见衣衫蹭灰、脸上带伤、双眼泛红的王八德抬脚迈槛却被门槛绊倒,砸进屋中。
王蓝田:……
她觉得自己没死,面前这个憨憨小伙儿可能先摔死。
王八德似乎没什么痛感,双膝跪在地上看着血渍满身的王蓝田,当即哭嚎着爬了过去,抱着她的小腿:“公子!你怎么样了!”
“公子,你不能死啊!”
“公子!你死了八德可怎么办啊!”
“公子!”
许是他哭得动情,王蓝田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伸手揉着他的脑袋顶:“没事的,就是气血太旺。别哭别哭。”
“公子!呜呜……”八德蹭着她的腿,呜咽着,“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八德也不苟活,一起随公子去了。”
他打了个嗝:“公子是八德的天!是八德的地!公子要是有事,对八德来说就是天塌地陷!公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王蓝田安抚道:“你家公子福泽无双,寿可比南海。倒是你磕碰得到处都是伤,指不定哪天先倒在我前头。”
“八德倒在公子前头不碍事,公子万不能倒在八德前头。”
王蓝田扶起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本就年长我几岁,怎还得我来哄你?”
她说着将八德引到王兰面前:“劳烦王姑娘替他也瞧瞧,处理一下伤口。”
王兰不是头次见这场面了,已然能淡定从容,她看着王八德:“你出来吧。跟我去偏殿,我给你拿些跌打的药膏。”
王八德抹了一把脸,一步三回头。
王蓝田嫌弃不得,心下只觉他好笑又可爱。
他二人出了门走后,中只剩下王、马二人。
王蓝田将手中的器具递给他,微抬起右耳:“劳烦文才兄了。”
马文才两指摩挲了下布段,垂眼看着她珠玉圆润的耳垂,抿了抿唇:“我若是弄疼你了,你就出声告诉我。”
她轻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马文才俯身靠近她的侧颊,鼻尖能闻到她身上散出的淡淡的清冽的香气,在浓郁的血腥气中这味道却缠绕着他的嗅觉,随着他的一呼一吸,缓缓沁入他的身体。
他捏着未裹缠布缎的另一端细棍,沾酒浸布,随后用布轻蹭她的耳廓,将上面的血迹一点点拨弄直至恢复如常。
他的动作轻柔温和,只是至缓至慢,王蓝田歪得脖子都有些僵硬了,耳尖不由耸动:“文才兄,可否快些?”
“嗯?”
“脖子酸了。”
马文才:……
耳上的血迹清理完毕后,王蓝田就着屋内早就备好的水洗了把脸这才开门。
门外,八德已经换好了药,垂丧着脑袋蹲在台阶上。
闻声他猛地抬头,幽暗无光的眼中瞬间闪过亮色:“公子!”
“你家公子还活着,别激动。”王蓝田生怕他来个饿狼扑食,以她这身子板恐经受不住,“你身上有伤,谨遵王姑娘的医嘱,该休息就休息,该忌口就忌口,不沾水就不沾水。”
“小的皮糙肉厚……”
“知道你皮糙肉厚,所以快些养好。养好了再干活。”王蓝田拍了拍他背上的灰,仰头眯眼看了下天色,转身看向马文才,“这会还能赶上吃饭,一起去饭堂?”
这倒是她第一次主动邀约,马文才本不想拒绝,可眸光落在她的胸前:“你打算就这么去?”
王蓝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见衣襟前大块小块的血迹,失笑:“倒忘了这茬。”
马文才走到王蓝田面前,看着八德吩咐道:“你且先通知后厨烧些热水,再去寝舍给你家公子拿套干净的衣衫来。”
说话之人虽是马文才,可八德的目光却紧随王蓝田:“公子您在此处先休息,八德这就去。”说着起身下了台阶,小跑着离开。
“你不去吃饭?”王蓝田问。
“一会儿让马统送饭来,我们就在药堂吃吧。”马文才注意到了她眼下的青紫,侧身将门打开,“你先进屋休息,我守在外面,人到了我再喊你。”
“那就多谢文才兄了。”她拱手作揖道了谢。在受人之好,面无愧色这方面她一直是当仁不让的。
-
王蓝田偶尔觉得这反派系统的惩罚莫名应了那句话: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七窍出血一事将谢道韫、山长及其夫人都引来了药堂。
虽说只是肝肾洪盛,气血过甚,但病状实在吓人。谢道韫允了她下午的假。山长则表示可以为王蓝田延请大夫来书院,不过被王蓝田拒绝了。
她对中医不甚了解,但也曾听过脉象可辨男女的说法。
王兰未察觉或是因为其学艺尚浅,或是因为系统作祟有所干扰。这次她算是勉强逃过掉马一劫,可亲戚一月一次,一次三到五日不等,马文才又是狗鼻子……
她枕在手臂上仰头靠着床沿,摇头叹息:“男人何必为难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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