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日头偏西时,董重铃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将军府,将军府的下人似乎都出来了,忙忙碌碌在清扫道路。
看着人来人往的样子,董重铃暗自疑惑,燕家一向清廉怎么有这么多下人驱使?
把这个念头压在心底,董重铃随便拦住一个年轻下人:“这位大哥,如果我想拜见燕将军该找谁通传?”
年轻下人正在忙碌冷不防被人拦住,抬头一看是个贫苦的乡下丫头,嘴里嗤了一声:“哪来的穷丫头也想见将军,赶紧走别耽误大爷差事。”
董重铃一愣,没想到会遭到这样待遇。燕家家风一向严谨,门房下人从不敢替主人做决定。
犹记得景德二年因为一桩公案,她为替严瑯拉到武将支持,私服潜出宫雇车到将军府。
将军府门前清静又肃静,她那时也不过普通妇人装扮,在门前请通传,下人即刻通传进去没有半分为难,现在怎么这样?
为什么她离开三年什么都变了,严瑯变了,将军府也变了?
“愣什么愣?别当大爷差事。”年轻下人看着董重铃发呆,不耐烦扫了两眼,鄙夷嘲笑:“别是看自己有两分姿色,所以想来攀附将军吧。”
董明紫抿唇不语,从恭谨有礼到目中无人,这燕家下人变化何止是大。
“赶紧走赶紧走,我们将军虽然没成亲,可府里两房侍妾,那个不是温婉秀丽人间解语花,你这种村里丫头,给我们将军府烧火都不要!”
董明紫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不过并没有走远,她想找个有年纪的下人的通传。三年变化再大,有些刻在骨头里的东西也是不会变的。
董明紫站在不远出,凝神在蚂蚁似忙忙碌碌的下人里寻找。可惜这些下人都很年轻,没有上年纪的下人。
好在她深宫七年别的没有耐心是有的,终于让她在一干下人中找到一个人。
这是个少年大约十五六的样子,董明紫看中他,是因为别人都神情紧忙的忙碌,只有他眉眼温和做事有条不紊。虽然不是有年纪的下人,但是应该也可以。
董明紫看了一会儿走过去行礼:“这位小哥好。”
燕宁南也就是小哥,连忙抱拳回礼:“姑娘好。”
果然这个有礼许多,董明紫笑了笑,问道:“敢问小哥,我想见燕将军该找谁通传?”
燕宁南看着憨厚的笑了笑:“这事儿以前找我爹就好,现在却不行了。”
等于什么也没说,董明紫心里琢磨,看来现在的将军府不是那么好进的,她沉吟了下继续开口:
“不瞒小哥,虽然我出身乡下,可确实和燕将军是故交。不如小哥替我带一句话到将军面前,他自会出来见我。”
燕宁南是将军府家生子,自小在将军府耳闻目染,和现在这些新来的不一样。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女孩儿。
虽然衣衫陈旧,因为贫寒而皮黄寡瘦,可是站在那里不慌不忙,即便是求人也没有半分低声下气的感觉。
泰然自若。
这不是一个普通姑娘,至少有着不普通的经历。
燕宁南心下有了计较,脸上笑容真切起来:“通传这一块儿不归我管,不过姑娘有什么话,我想办法替你传到将军面前。”
董明紫先屈膝道谢:“有劳这位小哥,我要传的话是‘我的名字从紫色风铃花来’。”
演南宁听了大惊失色,脸都白了:“姑娘莫不是和我家将军有仇,今天特意来寻仇的!”
???董明紫疑惑。
燕宁南伸出胳膊推人:“赶紧走赶紧走,皇上明令紧止国中不许养风铃花,提都不让提,你赶着圣驾来的日子,在将军府门口说什么紫色风铃花。”
董明紫愣住了,被推都不知道反应。不许养风铃花,这是什么圣旨?阿瑯他还可以再荒唐些吗?
燕宁南看女孩儿呆呆不知反应,心里又有些不忍,从怀里拿出荷包塞给她:“你赶紧走吧,不管为什么以后不要再来将军府。”
这边董明紫正要说话,另一头有人大声喊道:“燕宁南你磨蹭什么呢,圣驾说到就到红毯还没铺呢!”
燕宁南回头应了一句:“就来。”转头对董明紫:“你赶紧走吧,路上小心避开圣驾,冲撞圣驾是要杀头的。”
说完不再理会董明紫,急匆匆和喊他的人会合。
董明紫握住荷包,心想原来将军府要接驾,怪不得这样大动干戈。
然后她蓦然反应过来:阿瑯要来了。
董明紫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转身就走。
灭霍家,乱天下,将她挫骨扬灰。就算董明紫在心里怎么安慰开解,给严瑯找借口,可是在她不愿意面对的地方,董明紫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严瑯是陌生令人不喜的。
只是走了几步,董明紫又慢慢停下脚步。她可以回去,单家少年怎么办,家里饥寒怎么解决?
董明紫立稳脚跟,慢慢闭上眼,她不能就这么回去,回去饥寒交迫会死人的。
董明紫转身向将军府后门走去。
严瑯昏昏欲睡歪在明黄软帐的御驾上,他其实有很久没好好睡一觉,到底多久他记不清也懒得记。
总是昏昏欲睡可其实并不能睡着,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啮噬他的心脏魂魄,总是不安稳。
身上盖着上好的鹅绒锦被,云团一样蓬松轻软。香炉里芍药香馥丽香郁,腋下天鹅绒软垫随着车驾轻晃陷下复原。
胳膊忽然传来刺痛,原来晃动着不小心磕到扶手上,看来是垫子有点走位。严瑯现在已经很瘦了,磕一下直接磕到骨头上,可他就是懒得叫人懒得动。
任由胳膊支在天鹅绒垫上,一下一下磕在梨花木的扶手上。
甚至他还有心思去分辨,一下一下磕在骨头上的,是扶手上雕刻的龙脊还是龙爪。
至于疼,严瑯冷嗤,谁在乎呢。
和顺想让他吃东西,他不是不吃,只是没胃口罢了。
等他有胃口自然会吃,那些愚蠢的宫人自以为是。他们在想什么,以为他要饿死给皇后殉情?
可笑,可笑之至。严瑯微眯着眼,在半晕半醒中唇角微微斜勾。
她不稀罕他,他自然也不会稀罕她,只望此生来世生死不复相见,见一次弄死她一次!
将军府的路怎么这么远,严瑯懒洋洋的想,不然下旨让他们搬到京城住。眉目慢慢间阴酝出玩味的笑,严瑯想,燕无纠什么时候造反呢?没点仗打真无聊。
董明紫顺着将军府往后门绕,威武侯府建在京外,虽然来往不便,但有一个最大的便利就是够大。
因为燕家是武将世家,所以家里就有校场。不但本家子弟自小苦练,军中精英也会被提拔进来和将军家子弟一起练。
也因此可知这将军府有多大,董明紫走了半日走的腿软脚酸,再加上腹中饥饿越走越慢,甚至眼前金星阵阵,可还是离后门很远。
恍惚中耳边忽然静鞭声响,附近的人纷纷跪倒口呼万岁。董明紫愣了一下跟着跪倒,她在有些晕的脑里顺出一分思虑。
静鞭不是朝会时才用?为什么皇帝出行也要用?
可是细想这些没用,董明紫不想在这个情况下和严瑯相认,严瑯的所作所为实在超出她的预估。头扣在手背,董明紫没有口呼万岁只是静静跪伏,让渐渐发晕的头休息一下。
静鞭,香薰,礼乐,宫人,仪仗,御林军刀兵林立。
董明紫跪伏在地,数九寒天彻冷地气很快渗透陈旧棉衣。寒气从手掌膝盖顺着胳膊、大腿,藤蔓一样往身上蔓延,寒冷渐渐将她包裹。
董明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劝诫自己:再忍忍,再忍忍,等阿瑯过去就好。
漫长的仪仗好像没有头尾,董明紫身体几乎僵硬成冰雕,手早已麻木的感知不到厚度。
可身边人都寂然无声,董明紫悄无声息从地上扫了一眼,仪仗已经过去,可是百姓却没人起来。
这又是为了什么?
董明紫疑惑,可她是能忍耐的,既然所有人都这么做,那就是皇帝出行仪制有改变。
董明紫额头顶着手背,相接的地方有一点微微温意,至于贴在地上的手掌手指,早已尖锐刺痛到麻木。
指尖微微颤了颤,董明紫闭上眼静静跪伏等待。
这一等,就从太阳偏西等到残月东升,静鞭再次响起,然后香薰,然后礼乐,然后宫人,然后仪仗,然后仿佛没有头尾的御林军。
董明紫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冰壳子,只有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跳动流淌。
好像脑子也冻住了呢,董明紫模模糊糊的想,然后不知道自己笑没笑一下,还有心思想:脑子也能冻住吗?
“哎呀,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跪伏的人群里忽然一阵骚动,似乎有人晕倒了。不过这些影响不到皇帝仪驾,更何况仪仗已经全部过去,御林军也只剩下背影。
董明紫晕过去了,因为饥饿,因为寒冷,因为劳累。
远远过去的金黄御驾上,严瑯似有所感睁开眼,漫不经心的笑:“怎么办,好像饿了想吃东西。”那漫不经心的笑带着三分冷七分邪,仿佛寒冬饿久的狼闻到血腥味。
晚上燕宁南交接完差事回家,碰到父亲说起了白日遇到的趣事。
“一个乡下女孩儿,说和咱们将军是故交,看着气质确实沉稳不俗,可开口带的话是‘我的名字从紫色风铃花来’。”
燕宁南再想都觉得可笑,这话怎么听,都像少年男女心有好感时说的傻话。
问题是他家将军会喜欢这种没头没脑的傻话?他家将军可是身经百战,血雨里趟过来的人。
燕宁南轻笑一声摇头,只觉得不可思议,却不知他爹凝眉沉思,想起一桩往事。
那时燕家还没有这样喧嚣的名望,那时他还在门房当差。有一天门前来了一辆车驾,车上走下一位沉静美丽如秋水的夫人。
她浅笑盈盈:“麻烦带一句话给燕无纠将军,就说‘我的名字从紫色风铃花来’。”
然后……
然后燕宁南父亲头皮发麻,那时是他亲自把这句话带给还是少将军的燕无纠,少将军得了话风一样奔出去迎接。
然后不知密谈了什么,只知道当天晚上少将军惹怒了老将军。军法加家法,鲜血染红了盔甲,少将军一声不吭几乎半个月不能下炕。
可从哪儿以后,燕家就全力支持当今万岁。
今天又是这句话,燕书园头皮一阵阵发麻,这又是什么变故?顾不上儿子燕书园拔腿就往将军主院去。
不过一刻将军府灯盏次第点亮,将军府灯火通明像是要等待什么,当今第一将燕无纠传下钧令:
“即刻起京城四野全力找一朵花,一朵紫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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