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董明紫是被绿娘送到镇上的,虽然家里有两个病人躺着,可绿娘一样割舍不了女儿。
绿娘腆着脸给领事太监塞了两百多文,福了又福再三拜托:“家里就这一个姑娘,求您多看顾,来生给您立长生牌。”
太监嫌弃的捏着鼻子走远两步:“你是有多久没沐浴,味道都出来了。”
紫儿抬眼看自己母亲,三十多岁的乡下妇人,贫困灾难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枯萎衰败。为了送她来,在棉衣裙外边硬套了夹衣,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寒酸。
枯黄的脸塌下去的背,被棉衣撑得鼓囊的夹衫。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破烂的棉堆里,伸出枯瘪的的黄瓜。
这就是她的母亲,虽然贫穷没多少能力又性子急,但一颗心都给了丈夫孩子。
董明紫走上前扶住绿娘:“娘,这位公公看着就是和善人,您不必为女儿担心。”
停顿片刻,董明紫接着劝慰:“再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女儿按规矩来不会出事。”
清静安宁的气息,感染了周围的人。那个捏着鼻子的太监放下手甩了甩佛尘,尖细的嗓音十八绕:
“这丫头还算有两分见识,不过……”想到这几年皇上杀过的宫人,太监生生打了个寒颤,又甩了甩拂尘,好像要拂去身上鸡皮疙瘩,又好像要拂去心中惧意,语调仓促道:“赶紧交代事情要启程了,明惠太子生辰前须得进宫。”
绿娘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女儿,害怕、不舍、伤心让这个农妇止不住颤抖,可她还想多顾惜女:“是娘偏心才舍了你去宫里,去到宫里不要挂念家人,吃饱穿暖有钱多上下打点,别让人欺负了你去。”
董明紫抬起手替娘擦去泪,少女的手一样红肿起硬斑。只不过裂开的口子少一点,因为绿娘将被子里旧棉花拆了一点出来,给女儿做了一双棉手套。
这双手套此刻就在紫儿的小包袱里,绿娘担心女儿在宫里受冻。
“娘,在家别的不用管,只一心照顾好爹和弟弟,那银子怎么也能花一个多月。”
“嗯嗯”绿娘不住点头,泪水点点撒在地上,仿佛预兆了紫儿将来多劫多难的日子。
董明紫抱住母亲泪水滴滴滴落,原来分别时她才察觉到自己这样不舍。
忍住哽咽,不让母亲听出自己异样嗓音继续交代:“一个多月就是年后,爹和喻儿应该好的差不多。”
停了停董明紫闭闭眼,让眼里泪水流干清掉嗓子里泪音,安排:“咱家距京城不过两百里,你们到时一起来京城看我。”
“嗯、嗯、好好……”绿娘枯瘦的胳膊抱紧女儿,抱紧自己的心肝儿。
一旁太监看不下去,一甩拂尘过来拉人:“走了走了,搞的皇宫好像见不得人的去处!”
冬天的太阳总像隔着雾,慢腾腾斜向正午,绿娘一个人孤零零站路上,看着宫里的马车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紫儿跟一班七八个女孩儿挤在一起。这些女孩儿大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一个个面黄肌瘦畏畏,破衣烂衫缩缩挤在一起。
有的抱在一起呜呜咽咽低声哭,有的脸上全是惶恐害怕,都是被家人卖去宫里的。
不,有一个列外。董明紫在摇晃的马车中稳住身形,微微皱眉看向一个举着靶镜的女孩儿。
女孩儿大约十三四,穿着一身细布衣裙,如云的发髻上簪着几朵珠花。
靶镜遮住她的脸看不清眉目,但是露出来的脸颊,可以看出白皙无暇。女孩儿霸占在车厢一角,自从上车就一直在照镜子。
女孩儿或者说女孩儿家人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过董重铃皱眉,不是因为她们对严瑯的觊觎,而是因为……
董明紫提醒她:“凤凰这种图案在民间偷用还好,进宫不行。”靶镜背面是凤凰于飞的图案。
金钟有些意外,这些没见识的乡下女孩儿,竟然有人敢跟她说话。
放下靶镜,映入金钟眼帘的是对面一个女孩儿:补丁棉衣裤瘦削黄脸颊,辫子虽然整齐,却掩不住干枯发质。
不过这女孩儿一眼就能吸引别人,坐在那里即便是摇晃的马车,也是肩平背直,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韵动人。
脸色虽然不好可是难掩五官秀丽,尤其一双眼睛生的好。杏核眼黑白分明,看人清淡平静。
这女孩儿养好必然姿容秀丽动人,而且不见她和别的乡下丫头一样哭啼啼。
金钟心里很快有了揣测和决定,对着董明紫漾起笑脸:“我姓金单名一个钟字,你可以叫我钟儿,姐姐怎么称呼?”
放下靶镜的金钟,鹅蛋脸丹凤眼鼻挺口秀,是个挺好看的女孩儿,不过……
董明紫明亮的杏核眼,定在金钟颊边酒窝,浅浅两个酒窝。不知为什么,她这两个酒窝总给人感觉有点不协调。
“姐姐?”金钟有些防备,又有些套近乎的提醒。
“金姑娘不用客气,叫我董明紫就行。”
金钟笑容越盛:“那怎么行,姐姐善意提醒,免了妹妹一场祸事,不如我以后就叫你紫儿吧。”
“紫儿过来坐,这边宽敞不用和她们挤在一起。”金钟盛情邀请。
董明紫掩下睫毛:“不了,这样挤着暖和。”
金钟努力掩下瞬间鄙夷,尽量让自己笑出来:“是,冷着妹妹就不好了。”
“……叫我董姑娘或者董明紫。”
“紫儿”金钟不依。
董明紫干脆虚阖眼想自己的事,进宫后应该先找到和顺,透过和顺要见严瑯很容易,问题是……
问题是自从自己离开,严瑯做的所有事都让她不明白,而且冷酷暴戾,这样的他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金钟见紫儿闭上眼老僧入定一样,无趣的撇撇嘴,重新举起靶镜照来照去。不一会儿想起董明紫提醒,将靶镜扔了,从新从包袱里拿出一面靶镜。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第二天下午赶到京城,本来应该直接入宫的,可是被新来的太监嬷嬷堵在宫外。
董明紫瞄了一眼来者的绿色袍服:正四品不算大却也不小的品阶,只是她不认识。
四品太监脸色冷得很,好似很不乐意大冷天出来:“进宫诸人除了年龄身材长相外,今年新添了要求,所有人微笑!”
进宫要筛查没错,可按理她们是筛查合格,才拿银子进京。
现在又是为什么?
董明紫心下疑惑,不过不让她多想,许多太监嬷嬷就过来一一检查。
“你,笑!笑都不会吗!”有太监很不耐烦。
董明紫抬眼去看,是个十二三岁的乡下小姑娘,吓得眼泪花花巴巴望着太监不敢说话。
金钟想了想上前屈膝行礼:“这位哥哥,我来劝她几句可好,想是小姑娘没见过皇城威武吓到了。”
“嗯”太监上下打量金钟一眼,哂笑“行啊。”又是个心思多的来找死。
金钟立刻有被人扒光,所有心思裸露一地的窘迫感,她强自忍耐拉住小姑娘:“妹妹别怕,只当是到大户人家当丫头,主子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做什么就好。”
“嗯”小姑娘抽抽搭搭应了,对着金钟笑了。
另一边忽然传来一个太监尖细声音:“这个不行不要。”
董明紫闻声抬眼去看,另一边几个太监围着一个小姑娘。
负责收人的太监立刻哈腰询问:“怎么了,奴才都是按着规矩收的。”
“这个有半边酒窝,和大监说有酒窝的都不要,半边也不行。”
有酒窝的不行,董明紫目光落在金钟脸上,金钟脸色冻僵。
“好了,该你笑了。”金钟身边的太监对金钟说。
金钟停了停问:“宫里难道就没有有酒窝的人?”
“有,怎么没有”太监玩味的看着金钟“今早有人给万岁进茶,就是因为笑起来有酒窝,所以被万岁打杀了。”
金钟脸色唰的一下白了,眼里的恐惧挡也挡不住。
这才是小姑娘应该有的态度,检查的太监满意了,故意靠近金钟,压低声音半是好意半是恐吓道:
“在这宫里其它还好,只一条必须记住,不能提起和先前皇后有关的任何事,半分和先前皇后有关东西也不能出现。”
“是吗,谢谢哥哥。”金钟勉强忍着恐惧尽量让自己镇定,只是垂下的手早就紧紧握住,握住也止不住颤抖。
心在胸腔一阵阵惊跳。
检查太监满意收回身体,又补充了一句:“知道被杀的是什么人吗?一个太监一个没根的男人。”
就算是太监有酒窝也得死,因为酒窝能让皇帝想到先皇后。
金钟后背湿了一层。
“现在,笑吧~”检查太监懒洋洋道。
金钟慢慢扯起脸皮……笑出来……没有酒窝。
太监无趣的看了,转头对另一个发呆的女孩儿说:“你,笑笑。”
董明紫回过神,盯着检查太监看了一会儿,微笑。
心里却不知什么感觉,严瑯摈弃了一切和她有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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