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相见
桂十八娘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敖仲。
敖仲平日不挑衣服，这身小厮的青布粗衣穿在身上倒也安之若素，但他神情不对，微微皱眉，满脸不耐，不仅没有一点儿下人自觉，反而还带着点儿高高在上。桂十八娘陪着小心站在他身旁倒将他称得像个主子。
主子此刻不自在。
他眼尖，一进门就看见了扈樱，见扈樱先是一笑，随后就背过身，再转身时就板着一张俏脸。他心里没由来地猛然发虚，长手长脚也顿时没出安放似的，别扭地动了动。
一屋子都安静地看着敖仲，落针可闻。
敖仲却忘了该说什么，只顾别手别脚地看扈樱。
扈樱再也忍不住，唇角又慢慢地弯起来。
笑了一会儿，她又担心被人瞧出，忙偷偷去看商汐和蒋许科。商蒋二人并没有发现异样，都睁大眼睛、竖着耳朵，生怕自己错过了有用信息。
她不由暗自啐了自己一声瞎担心，敖仲当然也是化了妆过来的，与他往常可说判若两人，眉眼间仅剩几分相似，只见过几面的人很难认得出。
桂十八娘无奈地瞥一眼敖仲，忙补救道：“太太，桓三爷不在，去文昌楼参加文会了。我找到文昌楼，桓三爷听见是老家的焕四爷来了，说这个文会顶顶要紧，正好请焕四爷一同参加。所以他特意派了书童前来引路。”
敖仲如梦初醒般想起来，忙点了点头：“是。”
赵夫人忙道：“都是同年，正好多交些好友，是该让焕哥儿去，家里这顿接风宴就改到明晚，老爷，你看可行？”
蒋许科没意见，忙道：“可以可以。”
钱焕依言与敖仲一起退出。
临走前，敖仲又望了眼扈樱。扈樱知道他的好意，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没问题，笑着目送他出门。
赵夫人这才向身侧的丫鬟道：“摆饭吧。”
丫鬟应一声，飞快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有个胖胖的妇人带着一个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桂十八娘与赵夫人的贴身丫鬟一起上前，动作伶俐，霎时就流水似地摆了一桌。
一屋子八/九个人，只有卢员外夫妻和卢臻是主子，能坐下吃饭。
扈樱也很郁闷地站在商汐身后。此时天色已晚，距离她上顿饭已经过去六七个小时了，她腹中早已空空，却对着一桌子的珍馐佳肴只能远观不能亵玩。
垂涎欲滴！
商汐挺过意不去，举着筷子停在半空中，只冥思苦想，试图找个借口让扈樱坐下一起吃。
没等商汐想出个所以然，蒋许科已经摆着卢老爷的威严，打了个直球：“一起吃吧。”
商汐连连点头，赞许地望向蒋许科，只差没有伸出大拇指点赞了。
扈樱也喜出望外，正要坐下，一看桌上筷子不少，空碗却只有三只，她不得不停下。
一抬头，正看见夏荷离自己最近，她犹豫着是问她还是舍近求远另找旁人询问哪里还有碗筷。
夏荷却不赞同地看来，言语也很严厉：“没看见我们是怎么做的吗？”
“啊？”扈樱满头问号地看她，“怎么做？”
夏荷斥道：“没点眼力见，怎么能服侍好姑娘？桂嬷嬷，带她下去，教教规矩再来。”说罢，她不再理会扈樱，只殷勤地替商汐布菜。
真正是两副面孔！
桂十八娘忙上前对扈樱道：“我们先出去。”
扈樱趁着众人不注意对着夏荷的背影扮个鬼脸，跟着桂十八娘离开。
桂十八娘领着扈樱过了角门，进入隔壁院落的厢房，房内也有一桌菜。
“他们那里不方便，这里是特意为你这样不便落座的游客专设的餐厅。”
扈樱明了，对她道一声谢，笑道：“原来扮个小丫鬟也有福利，我可以独享这一桌美味，又自在又享受。”
又招呼还站着的桂十八娘：“你也吃啊，我们都一样，你能吃的。”
这话一语双关。
桂十八娘是个正经鬼修，香火纸钱能享用，人间美食也能尝得。她听懂了扈樱的暗示，也跟着坐下来，与扈樱边吃边聊。
她替夏荷解释：“夏荷就是那脾气，她一入戏，完全沉浸在角色里，你别见怪。”
扈樱笑起来：“怎么会呢！”
她二人有说有笑，氛围融洽。
桂十八娘又细细地分说了一遍卢园布局。扈樱在脑中描摹了一遍，对卢园的地形布局更多几分了解。
桂十八娘见她思索也不打扰，只等她露出了然的笑容时才提醒：“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吧？”
两人正要出门时，一个人影从门外闪进来。三人差点儿撞到一处，幸亏他们有功夫在身，险险避开。
扈樱看清来人，脆生生地抱怨：“吓死我了。”
桂十八娘乖觉，笑问：“是不是桓三爷有事交待？”语毕，她风一般从来人身侧卷出去了。
敖仲跟钱焕一起退出后越想越慌：扈樱平时总是笑着，今日却见她面无表情，不知是不是在生气自己的自作主张。
他想到后来恨不得立刻冲回去问个清楚明白，但好歹还有些理智，和钱焕走了个过场，觑空返回去找人。回去后才被告知扈樱不在，又匆匆忙忙地寻到这里。
偏偏见到人后，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地搓搓手，听见桂十八娘的话，他下意识地点头应了一声。
应过之后是沉默。
扈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敖仲说话，不由关切地问：“有什么事吗？”
“没，哦，不，有。”敖仲继续搓着手，好容易想了个借口，“听说晚上有事，你小心。”
再抬头看看角落里的摄像头，地府的摄像头还是可以信任的。他放心地递出一物：“这个给你。”
扈樱没接，摇头：“我爹爹妈妈给了许多防身宝贝的，而且这里是地府开的，不会有事的。”
来回推拒了数次，最终敖仲拗不过，只能放弃：“有事就来找我，我就在那个赵桓的院子里。”
赵桓的院子与卢臻所居的院落恰恰隔了花园，不近，但是完全可以避开其他人直接从花园里穿过去。
扈樱笑着清脆地应下：“好，有事我一定去找你。”
敖仲仍有些忧心，他过来完全是一时冲动，冲动之后完全失了章法，乱了阵脚。正当他讷讷无法应对时，桂十八娘的声音解救了他：“冬樱，臻姑娘要回房了，正找你回去。”
扈樱急忙快步出去，刚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轻轻在敖仲手臂上一拍，嫣然一笑：“放心。”
虽然隔着轻薄的衣衫，仍似有一道电流迅速流遍全身。
扈樱已经走到院子另一侧的角门处了，在跨过角门时，她再次回头笑着挥手：“我先过去了。”
敖仲忙也向她挥挥手。
另一头桂十八娘又催了一声，扈樱笑颜如花，提着裙子转身跑去，留下甜甜的声音：“一会儿见。”
心情不错，脚步也跟着松快，急走过来，发髻便有些散。几缕发丝调皮地挡在眼前，扈樱一边抿发一边回到商汐身边。
夏荷照例不满地瞪眼，嫌她失了庄重。
扈樱心情好，回个大大的笑脸。一拳打在棉花上，夏荷的脸越发青了。扈樱也只做不知，问商汐：“姑娘，我们回房？”
一腔不满无处发，夏荷气个仰倒，一路上都噔噔噔地在前头引路，那架势恨不得将地跺个对穿。
一行人绕着园中水池散了几圈消食，直到回到房间，夏荷才想起该说的都没说，愈发气闷，连带说出的话带着浓浓怨气：“姑娘，今儿老爷糊涂，太不懂事了。”
今日的老爷不就是蒋许科吗？
扈樱和商汐一起看夏荷。
商汐虽不悦，但她素来没有急智，不善争辩。扈樱却嘴利，只拿夏荷最重的规矩堵她：“身为下人怎能在背后妄论主子呢？”
扈樱的声音不高，软软糯糯甚至还带着笑意，言辞却犀利，愈发让夏荷心中结了浓浓的一口郁气。
夏荷不甘示弱，强自辩道：“便是帝王也知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姑娘与桓三爷已经定亲，只等春闱放榜后成亲，怎好轻易见面，甚至同桌而食？”
扈樱与商汐非常意外：“啊？”
夏荷觉得自己扳回一局，得意洋洋地用眼角瞥扈樱：“姑娘如今正当避嫌，就说前两日，姑娘想去那院里借本书都是我去的。你说今日老爷他……”
她最终还有些顾及，到底没有说出口，仰着下巴用斜眼看扈樱，仿佛在反问老爷是不是糊涂。
扈樱笑着抓重点：“哦，还借书了？”
“嗯。”夏荷几步走到桌边，拿起桌上一本书，道，“就是这本书。”
靛青的封面上有一片留白，四个墨色繁体字：西都游记，下方一个红色小印。书被举起时，夹在书中的书签掉落在地。
扈樱眼尖，见那书签与别处不同。她先一步俯身去拾，拾起来一看，签上是一幅远山飞檐图，题字“华妍”，字迹隽永遒劲。
夏荷一把抢去，随意夹进书里。
扈樱道：“你不看看应该夹在第几页吗？”
夏荷头都没抬：“不用，姑娘已经看完了，得空就还。”
一眼撇见正好奇看封面的扈樱，她突然就笑了：“正好，你去还了。”
她直接将书递给扈樱，又交待：“还了之后再借一本回来，姑娘还要看。”
扈樱接过书，偏头问商汐：“商……噢，姑娘，你想看什么书？我给你借去。”
长夜漫漫，读读书打发时间也好。
《西都游记》从没听说过，商汐顺口道：“不用去还，就这本书也不错。”说着，她从扈樱手中取过书翻起来。
夏荷急道：“姑娘，当初可说好了只借两日。今日该还了，不然桓三爷该着急了。”
商汐正翻开第一页，满页繁体字晃得人眼晕，停了停，又往后翻了几页，最终合上书：“既然如此，那就去还了吧。我跟你一起去。”
夏荷又急急慌慌地拦：“姑娘，你不能去。”
扈樱笑着拿回书，道：“还是我去吧，有位‘规矩’看着你呢。”
商汐无奈，拉着扈樱走到角落咬耳朵：“你趁机刚好去看看那位桓三爷是不是钟晓楼，如果是他，你跟他通个气，免得他一个人胡思乱想。”
扈樱道：“不会是他。他的签上画的是个带刀男子。那位赵桓是个书生，古来书生佩剑不佩刀，他肯定不会扮书生。”
夏荷在一旁不耐地催：“冬樱，天都黑了，你快去快回。”
扈樱推脱道：“知道知道，我不是要问问姑娘想看什么书吗？不然随意借一本回来，姑娘不喜欢怎么办？”
商汐跟着描补：“是，要借一本能读得下的书，最好字体简单些。”
夏荷却道：“姑娘，你不是开了一张书单的吗？让冬樱照着书单借一本。”
“书单？”
“对，就在你妆盒里。”
商汐打开窗下妆盒，里面果然有一张书单，上面列了长长一列书名，有书名旁被打了个小勾，想是已经读过的。
扈樱取了那张书单，笑道：“我知道了，就按书单再借一本回来。我去了。”说罢，就往外走。
夏荷忙追问：“你识得路吗？”
扈樱头都没回，只有清脆的声音传来：“桓三爷的院子在花园西面，我只管往西去总能找到的。”
本想详详细细解说路径的夏荷又被噎了下，气呼呼地转身，恨恨地想着让扈樱迷路转不出去，到时她才知道好歹。
扈樱当然不会迷路。
这类古典园林式的花园，她前世见过许多，甚至偷偷潜入过，如今又有梳妆女鬼们和桂十八娘的解说，她早已了然于心。
扈樱很顺利地就找到了西侧跨院的门，进入后，院中空无一人。
她站在院落中四下打量，各间屋舍都寂静无声，正想高声询问时，一个脑袋探出来，笑容满面：“你来了。”
随后就是紧张无比的声音：“是不是出事了？”
又见面了！
扈樱笑起来：“没有没有。”
又扬一扬手中的书，“我来还书借书。”
敖仲也跟着笑：“快进来，这里就是书房。”
说着，他缩回脑袋，疾步相迎。心下也跟着大大一定，那个鬼经理果然没有骗他，的确是离她最近的角色。
扈樱将书放回书架，好奇：“你不是去文昌楼了吗？就么快就回来了，那里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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