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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沈瓷从宏丰楼步行回旅馆,路程不算长,可是下着雨,虽然雨势不算很大,但稀稀拉拉地淋在身上也有些凉。

        周彦一路跟着,不敢劝她去坐车,也不敢拦,更没伞,只能一路陪她走回去,花了二十分钟才走到旅馆,两人身上都淋湿了,沈瓷一言不发直接上楼,眼看她开门要进去了,周彦到底还是不放心,拉住她的一侧手臂。

        沈瓷回头,脸色发白,目光木木的,发尖上的水顺着往下滴。

        周彦轻压一口气,一路上回来他已经把徐春梅的话都理清楚了,其实也不难理解,只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沈瓷之前给他的印象和徐春梅口中所述的完全不符,可看沈瓷这反应可知徐春梅应该没有撒谎,不然她也不会失魂落魄成这样。

        现在摆在周彦面前的是一个难题,劝还是不劝?

        劝吧,这种事他该怎样在不伤及自尊的情况下劝?

        不劝吧……沈瓷现在的样子着实令人担心,而他作为唯一一个旁观者,总不能任由她去。

        周彦研究了这么多年心理学,还有丰富的沟通经验,可眼前的女人却令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语言竟如此匮乏,匮乏到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能够让他打开这个僵持的局面,最后还是沈瓷自己先出声,她抬眼看了看,目无焦距。

        “抱歉,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沈瓷进门,直接把门关上。

        周彦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最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原本计划要去马山的,但现在被徐春梅的一顿“鸿门宴”打断,沈瓷这情绪肯定也去不了了,周彦身上又被雨水淋湿,小旅馆条件太差,没有独立卫生间,他只能去楼下问服务员要了两瓶开水,回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又换了套衣服。

        弄完已经大半个小时过去了,那时候快接近两点,隔壁却一点没动静。

        周彦想想还是不放心,过去敲门。

        “沈瓷,在不在里面?”

        “饿吗?你还没吃午饭,要不我去外面打包点吃的?”

        可房间里头一点声响都没有,周彦越发担心,怕再出现昨晚的情况,于是打算下楼去找服务员拿钥匙,只是脚步刚挪一下,门却开了,沈瓷一脸幽冷地站在面前,头发还是湿的,身上的衣服也没换。

        周彦蹙眉,有些不悦。

        “你……”

        “陪我去个地方!”

        ……

        外面雨很大,沈瓷没有撑伞的习惯,直拔拔地走进雨里,可周彦肯定不允许啊,问旅馆借了一把伞追过去。

        两人在旅馆门口的那条主街上走了七八分钟,拐了几道弯,进入一条巷子。巷子两边是住户,低矮的屋子三三两两地搭在一起,偶见几个老人坐在屋檐底下做事,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行人。

        这个山里小镇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

        只是下过雨之后路上泥泞难走,周彦也不敢问沈瓷要去哪,一路替她撑着伞跟着,又走了大概几分钟,终于从那条又窄又暗的巷子里走了出去,出去之后豁然开朗,似乎到了另外一条街,只是街面没有主街那条宽。

        “到了。”沈瓷站定。

        周彦皱眉,到了?到哪儿了?

        “这里是……?”

        沈瓷拧了下手指,嘴角斜了斜:“对面,徐春梅口中提到的富临旅馆。”

        周彦只觉心尖一沉,抬头看过去,马路正对面是一栋窄窄的三层小楼,楼很旧,入口处门面也很小,但顶上挂的店牌却很显眼,白色灯箱,黑体字,穿过昏暗的雨雾可以看清上面写的内容——“富临旅馆”。

        周彦不知道沈瓷为何突然要带他来这里,只是觉得周围的空气很压抑。

        他稍稍吁了一口气,说:“你同学说的话我不会认为是真的,也没人会在意,你不必……”

        “是真的。”

        “什么?”

        “她说的所有事,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的!”

        周彦一时静默,脑中被各种思绪打断。

        站在身边的沈瓷却突然埋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是不是觉得很惊讶?”

        周彦不知该如何回答,实在是因为徐春梅口中所述情况太强大,他当时真的以为只是一个山中悍妇在要求得不到满足之后的信口雌黄,可现在沈瓷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且站在富临旅馆门口,告诉他这些都是事实,对于周彦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那你……”

        “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

        周彦默默咽了一口气,沈瓷往前走了两步,留给他一个清瘦的背影。

        当时雨下得很大,街上没有行人,周彦看到她轻轻拧了下手指,这似乎是她的惯有动作,总是在情绪纠结的时候拧东西,手指,笔,衣角,任何她能够即刻抓在手中的东西,这点周彦第一次在诊所见到她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很细微的小动作,但在心理学上大概可以很通俗地解释为“压力转移”,即在紧张或者压抑的情况下习惯性地做出某个反应,以此来缓解自己内心无处发泄的痛苦。

        周彦又咽了一口气,把伞挪到沈瓷头顶。

        “你如果愿意说的话…”

        沈瓷嘴里似乎哼了哼,之后又是一段时间静默,耳边只听到雨水的声音,就在周彦觉得她大概不会往下讲的时候,突然听到沈瓷又开口。

        “十二年前,凤屏初中落成,一栋教学楼,一座图书馆,大部分基建费用都来自个人捐款,也就是说凤屏初中是座公益性学校,也是这一带唯一一所中学,而当年有个女孩很幸运,成为了凤屏初中落成之后第一批入学的学生,可是入学之后一个月,女孩接校方通知,由于拖欠学费需要面临劝退,这也意味着女孩念不了书了,回去跟她母亲商量,母亲就两个字,没钱。一周后女孩接到正式通知,被校方退了回去,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做家务,干农活,相比之下她还是想读书,可是没办法,交不起学费就进不了学校,任由她怎么吵都没有用,最后都快绝望了,母亲却突然告诉她,有钱了……”

        沈瓷讲到这的时候突然笑了笑。

        “有钱了,但前提条件是要去陪个人,那时候女孩太小,什么都不懂,母亲说没事,你去吧,去了就有钱了,你就能继续回学校念书了,那时候她已经辍学一个月,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女孩就信了,下午有辆车一直开到家门口,母亲把她送上车,似乎挺高兴,女孩便觉得肯定也没什么事,可是上车之后有人把她的眼睛蒙上了,那时候她才觉得怕,可是已经来不及,车子一直开到了镇上,就是这间富临旅馆……”

        沈瓷说到这的时候顿了顿:“那一年她十四岁,第一次,却像去了一趟地狱。”

        周彦大概已经明白什么事,只是依然震惊。

        “对方是谁?”

        “谁?”沈瓷哼笑,“眼睛是蒙上的,第一次的时候还绑了手,她看不见脸,但后来知道是建凤屏初中的出资人,也就是别人口中的善士,慈善家。”

        说到“慈善家”几个字的时候沈瓷还是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很讽刺,她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名词却是因为这种事。

        “然后呢…”周彦问。

        沈瓷又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每次都是在富临旅馆,一开始女孩不肯,哭,闹,打,可是没有用,他们总有办法让她服从,后来女孩慢慢就麻木了,因为逃不掉,也没有其他办法,她要读书,这是唯一的出路,更何况也不止她一个人,除她之前学校里还有其他女孩子遭遇同样的事情。”

        周彦听到这忍不住又打断:“这是犯罪,你们可以寻求法律途径的!”

        “法律途径?”沈瓷几乎笑出来,“你也看到了,凤屏镇是什么地方?如果我不带你来这你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这片山里住着人,十二年前这里还没完全通电,整个镇上的电话加起来不会超过十台,你去哪里寻求法律途径?更何况你有证据吗?你有律师吗?你敢吗?”

        信息和交通的闭塞会截断所有东西,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也出不去,现在的凤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十二年前,加上权势和金钱的交易,牺牲掉几个女学生算什么,尊严和道义在贫穷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她想念书啊,这是她唯一的途径。”

        周彦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所生长的环境和这里截然不同,大概很难理解。

        “那后来呢?”

        “后来……”沈瓷又是虚虚一笑,“大概容忍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吧,女孩陪他睡了两年,两年后变本加厉,他开始带不同的男人来,频率也越来越频繁,起初是两三个月一趟,后来是一个月一趟,再后来一星期一趟……”

        沈瓷声音渐渐发抖,手指越拧越紧,周彦看不见她的表情,可却能体会到那种绝望的痛苦。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暂停。”

        沈瓷摇头,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可隐瞒。

        “最后一次是初三暑假,夏天,天气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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