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


真是阴魂不散!

        沈瓷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接通。

        “喂…”

        “您好,沈小姐,我是李先生的委托律师。”

        “我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去狱中见他。”

        “哦,那沈小姐可能误会了,我今天打您电话不是为了这件事,更何况就算您现在想见也见不到了,因为李先生已经走了。”

        “走了?”

        “对,氰化钠中毒,他把毒一直藏在常年佩戴的那串佛珠里。”

        沈瓷突然觉得心里好像被抽走了什么东西,轻了一块,却空空荡荡,愣是拿着手机好一会儿都没发出声音,直到电话那头问:“沈小姐?”

        沈瓷低头稍稍提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晚上,尸检报告显示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一点左右,不过今天早晨才被狱警发现人已经断气了。”

        沈瓷不想询问为什么手串能够被带进牢里,也懒得过问具体细节,她当时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画面,即空荡荡又逼仄的一间牢房,这个季节应该还是闷热潮湿的,蚊虫也多,李大昌大概彻夜难眠,熬到某个顶点的时候终于熬不下去了,于是在黑暗中拧开手串上的某颗珠子……

        无人能够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情,或许绝望,或许淡然。

        律师在那边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官司败诉,他大概是承受不了这个结果才会想不开自尽。”

        沈瓷却冷笑,惹得律师好奇。

        “沈小姐笑什么?”

        “你觉得他自尽是因为想不开吗?”

        “那不然呢?”

        氰化钠是致命毒药,只需很轻的剂量就能让人在短时间之内毙命,而他一直把毒藏在佛珠之中,随身携带,可见他或许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山穷水尽”的这一天,而那一小枚毒便是他给自己的最终归路,换句话说,他早就做好了最后要自诀性命的打算。

        只是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埋了这个念头?

        或许是从李天赐被行刑那天开始,或许是上面开始调查城南案开始,更或许是从他干第一件坏事开始,谁知道呢?

        “没什么。”

        沈瓷没有多说,更何况跟一个陌生律师说这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律师却好像一下来了兴致,因为觉得沈瓷的态度实在有些怪异。

        “沈小姐就这反应?”

        “不然呢?”

        “当初你当庭指证,细数了他很多罪状,正常人这时候难道不应该觉得大快人心?”

        对啊,仇人死了,一直憎恨的那个人死了,按理确实应该这样,可是很奇怪,沈瓷此时根本找不到一丝一缕的兴奋感,她脑中只不断交替两个镜头,一是最后一次见到李大昌,她以证人的身份站在证人席,而李大昌以被告的身份站在被告席,双方相对而立,沈瓷一条条当着法官细数他的罪状,他并没进行任何辩解,几乎是全盘承认,态度好得令辩护律师都觉得怪异,而退庭之时他被庭警押着出去,回头又看了一眼站在证人席上的沈瓷,那一刻他是笑着的,眼角有褶皱,还是素日慈眉善目的样子;二是阿幸在山路上推她下车之前,当时身上已经中枪了,他顶着最后一口气亲吻沈瓷,黑暗中那双不舍又痛苦的眸子……

        两个画面不断在沈瓷脑海中交替出现,另外还有沈卫,还有秀秀,还有被几乎毁掉的自己。

        她恨李大昌吗?当然恨,可这种恨又好像超乎寻常。

        “我跟他之间,并不是一命抵一命就能偿清的,所以很抱歉,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太便宜了,远远达不到我的预期!”

        一句话呛得律师僵在那边,隔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出声:“那个……您和李先生的私人恩怨我也不想多了解,我打您电话只是受人委托,警方在他生前睡的那张床上找到一封遗书,信封上写了‘沈慈亲启’。沈小姐您看啊,虽然他生前作恶多端,也被判了死刑,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这封遗书还是应该按照死者的意愿转交到您手里,所以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约个时间见一面?”

        律师明显是在说服沈瓷。

        刚好阿健的车子在山路上拐了一道弯,半片山体跟着转过去,被遮住的夕阳瞬间被释放,眼前视眼猛地被打开,可以看到大片高原和成群的牛羊。

        沈瓷在那一刻轻轻舒了一口气,抬头仰望远方,一轮红日正挂在山头,整个高原仿佛都被罩上了一层金光。

        她这才轻轻开口:“我已经离开甬州了,短期内不会回去,给你一个地址吧,你把东西直接寄给我。”

        ……

        第二天网上就曝光了李大昌在狱中自尽身亡的新闻,而被牵扯到其中的几名责任人,如当晚轮班守夜的狱警,入狱时负责收缴随身之物的工作人员,都因为此事被问责,而这也导致原本已经落下帷幕的城南案再度被翻了出来,像朵小浪花,在网上又激了几天。

        几天之后沈瓷收到从甬州寄来的东西,里面只有一封信,上面果然写了“沈慈亲启”,李大昌的字迹。

        收到信的时候她已经在青海,住在学校后面新砌的学生宿舍里,算是安顿了下来。

        白天有很多事要忙,也没时间看信,到晚上回到房间才想起来,于是坐到灯下把信打开,开头就是称谓,如十几年前喊她的一样。

        丫头……

        内容大概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页纸,字迹不算漂亮,但却很工整。

        沈瓷就着宿舍里昏黄的灯光把那封信读完,内容很简单,却令她大为吃惊,或者说用“吃惊”来形容她当时的心情有些过于简单,那一刻她的思绪应该是复杂的,矛盾的,像是悬在半空中的那块大石终于压了下来,有解脱感,却也压得她疼痛不堪。

        彼时高原上万籁寂静,她将信纸折好又重新装进信封里,披着外套走出去。

        新建的宿舍很长,几十间平房整排连在一起,按照最初的设计图纸,宿舍后面还会重新建食堂,但现在宿舍的主体结构才刚刚完成,临时先粉刷了一间房出来给沈瓷住,其余家具和设施均未到尾,所以此时楼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便独自穿过那条长而空的走廊,一直走到室外去。

        室外是一片空地,堆了脚手架和几袋水泥,便是高原和大山,高原空旷,大山黑寂,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这种辽阔的孤独感令她感到心安,她在这份孤独和心安中点燃一支烟,随着燃烧的烟雾抬头,对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辰默念:“阿幸,谢谢你!”

        第二天沈瓷抽空去了一趟隆务寺,几年前她也曾来过一次,跟温从安一起,只是当时两人是来青海这边看望孩子,回西宁之前还有小半天空余时间,温从安便说要带她出去转转,只是青海这边荒原野山的,能称得上景点的也就只有这间寺庙,于是两人便叫了一辆车过去,要问沈瓷那次对隆务寺有什么特殊印象,说实话实在没有,因为当时时间匆忙,两人在里面匆匆转了一圈就出去了,唯独留给沈瓷的印象就是大,特别大,到处都是佛道和僧堂,所以显得里面人少,安静,且空旷,但这次不同,沈瓷不用赶时间,也不用赶路。

        她中午吃过饭之后买票进去,并不是旅游旺季,游客更少,她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耗在里面,跟着当地信众绕着寺庙转,走一步,跪下来叩拜,五体投地,虔诚心宁,周围都是经筒转动的声音,天上有飞鸟划过,同时享受着高原上的纯净日光洒在自己的脊背上。

        沈瓷从寺庙出来已经临近傍晚,门口广场上空无人烟,唯独只有一个穿着藏服的老妪坐在四面佛下面做酥油灯。

        沈瓷走过去,掏出钱包想要买一盏,老妪抬头,把刚做好的一盏灯塞她手中,但没拿钱,只笑着向她说了一句藏语。

        沈瓷听不懂藏语,但夕阳余晖洒在老妪布满褶皱的脸上,沈瓷坚定地认为那是一句祝福的话。

        她也没客气,捧着那盏灯离开,走出去好远又回头,老妪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樽宏伟的四面佛依旧立在广场上闪着金光。

        《金刚经》里有句话:“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

        沈瓷以前不信佛语之说,只认命,可这一刻她还是被一股信仰的力量所牵引。

        从隆务寺出来之后她一口气爬上了镇西山,跪在山坡顶头,从包里掏出一只小盒子。

        “阿幸,之前我答应会带你来青海看看,现在做到了!”

        她抓了一把盒子里的骨灰扬到空中,白色粉末瞬间随风飘散。

        沈瓷知道这世上每天都在发生错事,或罪恶,或贪念,或杀意,所以山脚下的隆务寺才会钟声连绵,经筒不断。

        有人在诵经,有人在祈福,也有人在忏悔。

        沈瓷把那盏酥油灯留在了山顶,下山之时天色已晚,她走了一段路之后又回头看,光秃秃的山上连棵枯树都没有,微弱的火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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