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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凡事两难


步入章平宫,四周净是被大雪掩盖住的雕梁画柱,那琼楼玉宇上还残留着一丝宁静而庄重的美感,从云上而起的雪好似含苞欲放的花开。

温炎如一言不发地走在她的前方,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迈进温宪的御书房,温叶庭此时端正地危坐在右侧,双眼饱含深意地侧头悄然望着她,不露声色。

二人先是行了礼,温宪便给温炎如赐了座,她仍跪在地上,低着头等待即将到来的发落。

温宪睥睨着她,“我那两个没出息的儿子所争夺的就是你吗?”

她低声回道:“小人不敢。”

温宪不屑一顾地讥笑一声,“照我说,为避免他兄弟二人操戈同室,不如将你斩了去,谁也别说我厚此薄彼。”

话音刚落,温叶庭立即跪地,高声求道:“父皇不可。”

温炎如见状,也开口道:“父皇,都是儿臣们的过错,她何罪之有?”

她微抬起头,语气中却不失镇静,“陛下,小人有罪。”

温宪反倒被她的坐怀不乱给吃了一惊,心想这女子果真胆识过人。高昂问道:“那你且说说,你有何罪?”

她坐起身来,目光炯炯,祈求道:“此罪需与陛下单独细说,还望陛下海涵。”

温宪看不明白她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但从她说话的神态中似乎暗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便下令旁人退下。

连温叶庭也觉得狐疑不解,只呆呆地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她跪着的身影,甚是陌生。

堂内各人四散退下,只余她一人,“陛下,小人所犯之罪乃是通国之罪。”

“通国?”温宪心生警觉,哪有人堂而皇之在当朝陛下面前说自己通敌的,生怕有诈不敢作声,只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陛下勿怪,我本是蜀州州主王淼手下族群的传人,可这王淼实际暗地里已将我献给了秦都。如今我身在豫都,还要成为豫都皇子的妻室,您说,我这算得上是通国之罪吗?”

温宪大为震惊,她主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不说,还将王淼同秦都的勾当一并全盘托出,不知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他不动声色地质疑道:“那你既已是秦都的眼线,又何苦要将此事说与我听,不怕我砍了你的脑袋吗?”

她镇定自若地回道:“掉脑袋自然是怕的,也正是因为害怕掉脑袋,小人这才斗胆向您求个情,坦白一切以寻求宽恕。”

“那我怎么相信你所说的这一切?”

她伸出手指,放进嘴里一咬,那血瞬间滴落在地。她不以为然地将血滴在一旁了无生气的植物中。只见那植物刹那之间便蓬勃生长,花开并蒂。

温宪很是惊奇,原本只在先人的口中听说过此等奇效,没想到如今眼见为实,果真如此。他不禁赞叹道:“妙啊!妙!”

她捂住自己的手指尖,“陛下,你知道我的身份了,也理当清楚王淼的狼子野心。如今断肠草一事败露,秦都对蜀州是步步紧逼,两方表面上已达成协议,将我族群送给秦都作为赔偿,而秦都则保蜀州世代无忧。但实际上秦都并不想再将蜀州交与王淼手中,所以想要设法铲除他。”

温宪被这话激得勃然变色,怒吼道:“他王淼怎么敢!”

她见温宪已然上钩,便又跪拜道:“陛下,虽说三皇子对这些并不知情,但小人与三皇子心意相通,自然是向着三皇子,向着豫都的。因此这才贸然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并告知陛下,还请陛下明鉴!”

“那你想如何?难道让我立即带兵南下,灭了秦都不成?”温宪转头看她,却又转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小人不敢。王淼此人两面三刀,百年至今,在两都之间虚以委蛇,惹得两都风波四起。秦都太子已表明,只要豫都肯通力解决王淼,一切既往不咎,两都还可贸易互通有无。”

温宪想起温叶庭倒也说过这话,看来秦都确无开战之意,反倒是这王淼,当真是阳奉阴违。他又想到,若是能用一个微不足道的王淼,换来这族群倒是坐收渔人之利,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便踱着步走到她的面前,问道:“那事成之后……”

“小人定会誓死效命豫都!”她又叩首,“我族群本就是王淼许给秦都的承诺,只要王淼一死,这秦都的账自然也就死无对证。到时我即可奔赴豫都,为陛下,为三皇子尽忠。”

她说完这话,却有些心虚。自己一个堂堂的秦都将军,没想到今日会为了离间豫都和蜀州,在敌国面前俯首称臣,真是奇耻大辱。

温宪开怀大笑,觉得这天下好似已经唾手可得了,万万没料想到这苦苦寻求的族群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好,我就应了你的请求。”温宪大手一挥,“至于你的姻缘,也就由你自己作了主吧,就当是你我合作的贺礼了。”

“多谢陛下!”她说罢便从御书房离去,见到不远处温叶庭正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她,而温炎如已经不见踪影。

她望着这有些晦暗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今日这铤而走险的举动是否能改变历史。但事已至此,好像也由不得她了。

温叶庭见她安然无恙地出来,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关切问道:“采采,没事吧?你跟父皇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甩开温叶庭的手,只浅浅地叮嘱了一句:“隔墙有耳,回府再说。”

一路缄默无言,回府后待她坐定,温叶庭好奇得紧,立马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坐在她的身侧,“说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给温叶庭,果不其然他有些激动,“你怎么能现在就告诉父皇你的身份呢?这样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等事情一结束就会勒令你为他卖命。”

她没办法告诉温叶庭她是为了阻止那场由王淼掀起的腥风血雨,坚定又低沉地回了一句:“当下最重要的是尽快除掉王淼。”

温叶庭也明白她的言中之意,若是王淼从中挑拨,或是以花间一族作为筹码,引发两都的猜忌和矛盾,那两都免不了一场争执。但假设花间一族已成功落入父皇的手中,自然此时也就没有必要再大动干戈。

他低下头,心里很清楚这对温宪来说是个拒绝不了的提案,因为对温宪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苦了花间。

温叶庭递给她一杯热茶,“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做?”

“回蜀州,我得想办法混到王淼身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温叶庭点点头,轻饮了一口茶水,“好,我们明日便出发。”

她摆摆手,“你不必去,你就在豫都等。就像你说的,我会设计让王淼向豫都求救,到时你便按照你的计划带兵前来蜀州。”

温叶庭本还想反驳,觉得自己不在她身边实在放心不下,但又觉得她说的辞顺理正。眼下这才是最要紧的,便只得应和着。

两人正烤火吃茶,下人来报,“公子,太子殿下来了,在你的寝舍。”

温叶庭一惊,这该来的还是来了,朝她叮嘱道:“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你别出来。”说罢便阔步离开了。

她扶额,在心中轻轻问道:“花间,你不会怪我吧?”

“哪里的话……我明白石姑娘的一片苦心。说来说去,最受委屈的还是你。”花间感慨道,迟疑了一下,“不过若是这豫都陛下真的如温叶庭所说,让我族人为他卖命,你可有办法?”

“有,我在表明身份之前就想好了。”她意志坚定地回道,“等王淼死了,我再来好生会会这个豫都陛下。”

“石姑娘,有你在我感觉很安心。”

花间猝不及防的一句,扰得她连忙挥手,不知觉间脸都有些潮红,“诶,我这可不是为了谁,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我还想积点德,下辈子好生轮回。”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失言了,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既已来了,占据了本该是你的一切,自然也该偿还。”

“多谢你。”花间此刻觉得羞愧,全然只想着如何满足自己的愿景,却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鬼魂,原本也是人,她也有心。

如果有办法既能不让自己消失,又能让她顺利轮回就好了。

可世事自古两难全。

温叶庭回到屋中,见温炎如正双眼呆滞地望着窗外飘落的飞雪,侧过身来朝他问道:“三弟,打算何日成婚啊?”

温叶庭面有愧色,只恭敬回道:“兄长,是小弟无礼了,应当早些告知于你才是,还望大哥见谅。”

温炎如回过身来,面朝他含笑摆手,“无妨,这世间之事唯独两情相悦最是强求不得。说来说去,还是我横插一脚了,做大哥的不是。”随后又仰天叹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听温炎如这么一说,温叶庭更是觉得卑陬。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站在温炎如的身侧,好像从前那样,伯歌季舞,不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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