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中弹
醒来，苏寒暮便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粗粝的绳子反束缚住，关押在柴房里。
他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门外，光线渐渐变暗，此刻应当是日头西斜的时辰，柴房里的光亮被收敛的一干二净。
感受到了飞逝的时间，他艰难的仰着头，抬眼朝门缝外瞧去。
难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一天？
苏寒暮默默盘算时辰，如此算来，现在当是十九日的傍晚。
要来不及了啊。
他脸色微变，有些着急的扭了扭身子，却因动作粗鲁，伤口被扯开，疼的他呲牙咧嘴。
尽量忽视剧烈的疼痛，也放平呼吸减缓心中的焦虑。做好一系列心里建设后，他将手肘朝地下一怼，使出蛮力把身子撑起。费力的将困住双手的麻绳蹭到墙上，他左左右右，一下又一下开始磨动。
明天就是苏裕杰大婚的日子，如果不能逃脱困境，及时阻止交易的话，那大批量的鸦片，将会流入华国市场！不知又有多少人被身后巨大的利益链条锁住生命。
想到这里，他心乱如麻，只得加快速度，使劲儿往墙上蹭着。
“吱呀”柴房的木门摇晃一阵，被轻轻推开。
来的人是个少女，梳着光溜溜的辫子，仍是作灰衫黑裙的打扮。
见苏寒暮这般狼狈的模样，她有些焦急，飞速扑下身子，将他扶起。
只听少女担忧的问道：“少爷，你还好吗？我这两天一直在寻找少爷，可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少爷。”少女神色低落，接着说道：“幸好我今早偶然路过柴房，见有很多人守着，便有些疑惑，于是在这里等了一天。少爷果然在这里。”
“对了，少爷您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他们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囚禁您。”她眼里含着一种名为担忧的情绪，认真的望向苏寒暮的双眼。
苏寒暮略点点头，淡淡的岔开话题，只是疑问道：“既然那么多人看守，你是如何进来的？”
青杏撅了噘嘴，知是苏寒暮不想回答，神色厌厌的说道：“因为人手不够，管家唤他们去帮忙了。现下无人当值，我就偷偷溜进来了。”
“好了，不说这些，我先把少爷放出来吧。”她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费力割着绳子。
苏寒暮却在细细思索她的话。
苏府突然的人手不够？这不能吧。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脸色骤变，顾不上自己被捆着，借力挣脱手中的绳子，铆足劲儿推青杏一把道：“中计了，你快走。”
他眼神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她赶快离开。
“这是请君入瓮之计。我是诱饵，他们在通过我引出间谍。”苏寒暮墨瞳暗沉下来，解释道，“我早知你是杨子谦安排过来的，你快走吧，别被他们抓住了。”
青杏不吱声，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手/枪，塞入苏寒暮怀里，又弯下腰，将他脚上的绳索利落割开。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才满意点头，带着赞许的目光看向苏寒暮说道：“少爷您真是聪明，我也不算是卧底，而是来保护您的。其实外面的人不是马管家调走的，而是表少爷做的手脚。这只枪是表少爷让我给你的，他说时间紧迫，希望您能够早做决断。”
杨子谦，又是他。
苏寒暮觉得眼前迷雾重重，眉头也愈发锁紧。
“对了，那个女孩”青杏咬了咬唇，打断苏寒暮的沉思：“她现在可能被马管家捉住了”
“谁？”苏寒暮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那天一起和你夜闯印刷厂的女孩呀。我和子谦少爷当时就跟在你们身后，不过我们没有跟进密道里。”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苏寒暮撩了撩眼，望向青杏的目光带着些许戒备。
青杏却没发觉，期期艾艾的问：“少爷，你们是什么关系呀？我觉得你很爱护她。”
“同学。”喜欢的人。
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他不善表达感情，也不想在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他语气有些急：“清霁，她怎么了？”
“那天，她出了苏府后，直奔杨府，幸而表少爷在她闯入之前及时拦住了她。”青杏小心翼翼的觑了苏寒暮一眼，继续道，“她说是您让她来找表少爷的，是么？”
苏寒暮点头，在清霁执意与他一同进入密道前，他们俩就商量了三种不同的对策以应不时之需。
手势一就是，她去找杨子谦。
苏寒暮脸色沉沉，“既然她去找了杨子谦，应是安全无虞。为何说她‘可能’被马管家捉住了？”他在‘可能’二字上咬的很重，眼神不善。
青杏慌了神，忙解释道：“少爷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是您的同学作诱饵，引开房门口的守卫”
“然后呢？”苏寒暮脸色发白声音有些抖。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逃脱了，也可能”
不待青杏话说完，他起身飞速离开。
此刻天已沉沉的压下来，苏府的家丁们却仍忙忙碌碌，准备着第二天迎取新夫人的大事。
苏寒暮趁着夜色，偷偷在苏府里潜行。
他俊脸带着还没消散的寒意，回想起刚刚柴房发生的事——
在他欲离开之时，平日里唯唯诺诺的青杏却一反常态，反手死死将他按住。
她有些着急，睁着圆溜溜的眼慌乱的对他说：“少爷你冷静点，先以大事为重。你现在贸然去找她，反而会打草惊蛇。”
苏寒暮挥开挡住他去路的手，睨了青杏一眼，嘲讽道：“我不会影响你们的大事。之前没有我，你们不是也安排的很顺利吗？怎的现在不行？”
“更何况，我那边一乱起来，不正好方便你们行事？”苏寒暮像是看穿青杏想法一样，从怀中拎出小手/枪比划了下，掀掀唇：“谢谢你们的装备啊。这让我省力不少。”
眼看是劝不动了，青杏便抿住唇，勉强道：“好吧，少爷我跟你一同前去。”
“不用。”
“我担心你啊，再说了，找人总要有个照应。要是那个女孩，嗯，要是那个女孩，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也好帮衬一手。”
青杏执意跟随，苏寒暮没时间与她费唇舌，便同意了一起去营救。
这样，二人东找西寻，不一会儿便到了苏裕杰的书房外。
“少爷，您看，她是不是您的同学？”青杏低呼出声。
苏寒暮闻言透过菱纱窗往里看去。
纱窗里，少女身影模糊，影影绰绰的，似是被缚在紫檀椅子上。
她眉目低垂，发丝凌乱，嘴被一块白布狠狠塞住。
脑海里脑补出少女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苏寒暮整个人都不淡定起来，他抬起脚，朝书房踹去。
青杏连忙阻止：“少爷，你别急，您瞧，书房重地却没人看守，恐怕有诈。”
话音未落，门已应声撞开。
两道身影从隐蔽处缓缓走出。
是苏裕杰和马成瑞。
马成瑞一脸得色，朝着苏裕杰赞叹道：“哈哈哈，老爷好计策，一石二鸟。既除了奸细，又能确保明天大事万无一失。”
好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苏寒暮眼神闪了闪，拿出手/枪，对准苏裕杰，马成瑞亦眼明手快，将原地发愣的青杏扣住。
“逆子，安敢把枪口对准我？”苏裕杰没有料到亲生儿子会与他刀枪相撞，他双脸涨的通红，胸口呼哧呼哧的上下起伏。
苏寒暮不以为意勾唇笑道：“你们确定？”他将枪口一点点逼近苏裕杰，用眼神示意马成瑞赶紧去放了洛清霁。
“逆子，你敢？”
“怎么不敢。没想到吧，父亲。你对人心计算的很准，却没想过自己的儿子和妻子不会站在你这边？”
苏寒暮哼笑一声，“别卑鄙了，将她们放走，我来和你决斗。”
“好，好，好！不愧是我苏裕杰的好儿子！”苏裕杰神色晦暗，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也不缓不慢的拿出枪，在苏寒暮头上顿住，“枪么，不止你有哦，我的乖儿子。”
“不过我满足你的愿望，放了那两个小可怜。”苏裕杰眼神示意马成瑞将椅子上的束缚解开。
苏寒暮勾唇，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余光却瞥见苏裕杰将枪口方向一转，朝毫无防备的洛清霁射去。
卑鄙。
而洛清霁却反应异常灵敏，一把拉过面前的马成瑞，挡在自己身前。
噗嗤，子弹入肉，姑娘的脸也应声探出。
不，她不是洛清霁。
而是，泠香！
随着马成瑞缓缓倒地，苏裕杰彻底呆了。
苏寒暮却浅淡的低头一笑。
“父亲，您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他淡声道，“清霁，你们出来吧。”
暗门后，呼啦啦出现了一大堆青年人，是洛清霁、杨子谦并着中华同盟会等人。
“寒暮，我爷爷那边都安排好了。”
苏寒暮点头，宠溺的瞧了眼她，才对泠香道：“谢谢你的人咯。”
“哪里，还是苏少爷好谋算。”泠香朝着洛清霁的方向努努嘴，娇笑道，“您是怎么想着让这个小姑娘来找我的？还让我来当诱饵，真是好狠的心呐。”
苏寒暮闻言，鸦羽般的眼睫微微垂下，黑压压的，像极了那晚的密道。
“清霁，既然你执意跟从，那便要知晓，密道尽头是龙潭虎穴。所以无论待会发生什么，你都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好。”
“若是没被发现当然最好，如若被抓住，千万不能妄动。我身上有手枪，可保你的安全。我会靠它来威胁那人，放你出去。”
洛清霁脸色未变，只道，“然后呢？”
“然后，我会给你争取半个时辰，你出苏府后先行确定身后是否有人跟着，接着去花楼找叫一个泠香的姑娘。”苏寒暮顿了顿，从怀里摸出早已写好的信递了过去，“你只告诉她按照信上的计划行动即可。”
洛清霁没多问什么，将信贴身收好。
“接着，你到杨府，去找杨子谦。”
“杨子谦？”
“嗯，我猜鸦片之事，不仅有苏府参与，亦与杨府也有纠葛。杨子谦约莫也发现了他家的问题，才会用纸条暗示我。所以，你去找杨子谦，请他配合泠香行动。”
“什么人适合做什么事，你比我更清楚。”思及此，苏寒暮抬了眼，“况且这么做，不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交易么？”
“是”泠香抛了个白眼，“可万一出了什么事，你都不心疼人家~”
“我能保你安全。”苏寒暮浅淡的制住话题，又问，“印刷厂那边，你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吗？”
“安啦安啦，都处理好了，不过我们的资金，你可别赖账哦。”
“当然。”苏寒暮点头，勾了唇转向苏裕杰，“父亲，不如同我去平津城的监狱一观？您也应该好好颐养天年了。”
苏裕杰已从呆滞的表情里回过神来，他怪笑道：“是么？”
“锦瑟。”他索性扔了手中的枪，眯了眯阴沉的眼，“杨子谦，你的锦瑟，还想要吗？”
一直站在清霁身后的一言不发的杨子谦缓缓从暗处走出。
他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啧，你们这些小年轻还真是蠢，你当杨老爷子没看出你杨子谦的盘算吗？他不过引而不发罢了。”苏裕杰恨声道，“可惜，我没想到我家这小子也有这么深的心思，伪装的可真好啊。我苏裕杰，真是后继有人，哈哈哈哈”
“锦瑟，她，怎么了？”杨子谦一向沉稳的声音有些颤。
“她啊，哈哈哈哈哈哈”苏裕杰停止了狂笑，他挑眉道，“被你家老爷子关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不过，我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哦。”
“在哪？”
“唔，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只是有一个条件。”苏裕杰旋了旋手上的红玉扳指，淡淡指向洛清霁，“杀了她，杀了她我就告诉你，你心爱的女子在何处。”
杨子谦撇过头看了眼洛清霁，冷哼。
“不信，是么？”苏裕杰从怀里抽出一支钢笔，劈手丢到杨子谦身上，“你好好瞧瞧。”
杨子谦冷脸接住，默了半晌，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支银枪。
“杨子谦。”苏寒暮眸色深沉，闪身挡在了洛清霁身前，他哑着嗓子对着苏裕杰道：“你有何事，冲我来，为何针对清霁？”
“蠢啊，蠢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被这些个无聊的情情爱爱耽搁了。要是能老老实实的继承家业，不知我苏杨二府该在平津独步多少年？”苏裕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摩挲下指尖的扳指，叹道：“感情这玩意，可笑，无趣。哎，杀了她，这个影响你的女人，你就会乖乖回来继承家业了，寒暮。”
说罢，他厉声命令道：“杨子谦，快动手吧，你的锦瑟没有多少时辰可活了。”
杨子谦抬起手臂，缓缓握紧手枪，对准洛清霁。
“锦瑟”他喃喃的念。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他杨子谦，字华年。
‘子谦，子谦，是不是取君子谦谦之意？’
‘子谦，这世上没有比你更磊落的人了，我喜欢的人，是冠绝一世的君子！’
君子
“锦瑟，锦瑟。”杨子谦一向波澜不惊的眼渐渐沁出一层泪光。
也罢，他将枪指向了自己的眉心。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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