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约定
躲在暗处苏寒暮冷笑一声，他在心里一直默默记着数。
牵手一次，戳头两次。这位不知名的男子，做的很好啊。
他墨眉朝内拢了拢，修长的指尖触了触浅褐色的桃花眸，默默地目送四人安全进入洛府，方才收回视线。
自家小姑娘怎么在自己面前从没这么乖？
虽是这般想，苏寒暮回身找了间客栈住下。
洛府内，下人们穿过缦回的竹廊，在松风亭中摆下酒席。
松风亭外，红飘翠舞，竹匾上的字被枯红色朽有些年份。
风过正好，缀着红绸的叶子，开心的挥舞手掌，似在欢迎主人的归来。
洛清霁出神的支着下巴，盯着几团枯红色。
这几株红枫，是有些年头的。据父母所述，这些个枫树是祖父祖母新婚燕尔时种下的。
他们说枫红，是相思，是一寸寸燃成灰，也鲜红不灭的爱。
可在她看来，枫叶枯红似血，虽艳丽却了无生机。
洛清霁忆起了梦里的那世，枯红色充斥于整片寰宇里，那时的人们脸上，手上，躯干上都沾上难以擦灭的枯红色。
他们之中有的人为了活下来，嚼食草叶土壤，甚至易子而食，以至肠胃溃烂。
那时九州天怒地号，哀鸿遍野。百姓们纷纷放下锄头，举起土刀，为的只是一世安乐。
小姑娘菱唇紧紧咬住，眉目萦绕忧愁，这一世，万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
她伸出素白的小手，接下一片枫红细看。漫目的朽红饶入她眼底，就如同薄暮西山的王朝，迟迟不肯落下。
那么，她便送他们一程。她勾起唇，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美人如花隔云端，缥缈却难以捕捉。此情此景落入柳如修黑曜石般眼里，揉入他的心脏中。
他心头狠狠一跳，生怕她随风逝去，于是忍不住出声打断：“清霁妹妹，你在看什么？”
许是觉得自己这般做法有些不可思议，柳如修执起茶碗，小小抿了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简直太失礼了。他轻咳一声，用凉凉的玉骨扇儿碰了碰洛清霁瘦削的脸：“真是瘦了，还是小时候圆乎乎的可爱些。”
“如修哥，你不觉得我比妹妹更消瘦么？”洛清珩捧着自己的脸，递在柳如修面前，“你仔细瞧瞧。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瘦了两圈呢。”
洛清珩小指头飞快的在自己身上点来点去，一面说，一面扭着身子展示。
如修哥偏心的太明显了，他整个人瘦了一圈，都没见他吱一声。
哼，还是从小长大的小伙伴呢，还没有才认识三月的苏兄贴心！记得临走前苏兄还专门给他递了张奶茶配方儿，吩咐他私下做来解馋。
洛清珩瘪了瘪嘴唇，暗暗想道。
熟料，他“哎呦”一声，头上猛地吃了个暴栗。回眼看，原来是母亲。
只见母亲收回手，闲闲的给柳如修又斟了杯茶：“如修，你确是细心。我们家清霁自长大后便瘦了许多，别的不说，只看看这脸，瘦了几圈儿。要我说，小时候圆圆的多可爱。”
她放下茶壶，假意用素巾子渍了渍眼角，叹息道：“清霁这小丫头像匹野马般，老是爱往外跑。我们也不曾拘着，结果就养成这般淘性子。瞧瞧她这单薄的模样，莫说如修你了，我这个当娘的看着也心疼呀。”
洛清珩：“……”
洛清霁眼眸含笑，看着自家娘亲。
洛母再接再厉道：“如修啊，这野丫头以后还需你多多关照，我们是管不住她咯。”
“伯母请放心。”茶水滚过男子喉咙，刷出一道清朗的音调：“如修自当不复所托。”
洛母与洛父对视一眼，满意的点头。
显然她和洛父想到一块儿去了。洛府现在极度不安全，他们打算尽早让一双儿女离开龙潭虎穴。
柳如修这个从小看大的小子就是不二的人选。他对自家女儿有情，又有自幼长大的情分，且深谙女儿的脾性，由他照拂清霁是再放心不过了。
至于清珩，身为一名男子，没有俗世礼法拘着。他们便想法子将他寄送到远方表舅家，避过几年风头后，或行游山水，或入世为官，或商贾天下，随他心意。
这是他们能为儿女做的最好的打算。
思及此，洛母对柳如修更加热忱，席间不停地为他置酒夹菜。
宾主尽欢。
深夜，一慢两快的梆子声铛铛作响，敲醒洛府门前的一对儿酣眠的石狮子。
更夫精壮的背膀上，挂着两条粗糙的灰布褂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人执锣，一人拿梆，钉钉铛铛的敲着。
听这更声，此刻已近亥时。
深蓝的寒月勾出一点秋意，染湿了石狮子的耳朵尖尖，秋露顺着狮子流畅的脊背滑下，滴入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里。
这影子抖着身儿，缩了缩小肩膀。
随着他轻微的抖动，秋月的冷光悄悄透了进来，照亮他的脸。
瘦削却生机勃勃。不是洛清珩又是谁。
他拂去眼睫上的露珠，在嘴前比了个‘八’字型，轻轻喊道：“苏兄，苏兄，你在么？”
他哑着小气音，双掌拢的死紧，生怕打更的更夫听见。
秋月滴寒，夜深露重，他瑟瑟的抱住自己的双臂，缩在石狮子的阴影下。
若非，临行前那晚，苏兄悄悄溜入药房说的那番话，他才不肯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出来呢。
那晚，苏兄披着夜色前来，郑重的告诉他洛府正步步落入危机之中。
这危机是致命的，一茬接着一茬，来势汹汹的想要致他们于死地，若是一个不防，便会失了性命。
譬如这次，他中了五石散，性命已然垂危，加之妹妹又被有心之人下了寒毒。其心之狠辣，可见一斑。
据苏兄所说，给自己和妹妹下毒的是不同的两拨势力，他们相互拉扯，如同饿了好久的髭狗，赤着一双鲜血淋漓的眼，逮着洛家这块香肉，拼命撕扯。
而他，不应该只活在父母和妹妹的保护中，要站出来护住自己所爱的人。
于是，他和苏兄有个约定。
这个约定即是，他回洛府的第一夜。
亥时，偷偷到洛府门口与他相见。届时，他会告诉他破局之法。
想着这个伟大的约定，他勇敢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咳咳，自己不太聪明，但苏兄聪明呀！唔，不知为何，他就是莫名其妙的相信苏寒暮，相信他会又很好的法子，保护好妹妹和洛家。
于是，他又拢着手掌，轻声唤：“苏兄，苏兄，你在吗？”
突然，一只大手轻轻搁在他肩膀上。身后，传来一阵衣服摩挲的声音。
洛清珩唰的一下竖起耳朵，兴奋道：“嘿，苏兄，你终于来了！让我等了好久。”
回首。
却见，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庞赫然呈现在眼前。
“啊——啊啊啊！嗷嗷！”洛清珩喉咙嗤呵嗤呵的怪音，他被吓得有些失声，“救命啊，嗷嗷！”
甚至害怕的吼出狗叫，却一把被那人的大手捂住。
“嘘。”那人压低声音：“喂，小声点，可别引来守夜的人。”
“嗷，啊…”洛清珩在他手心里小声的呜咽着，怎么办怎么办，这人的声音也像自己。
完了完了，他撞鬼了！老君在上，佛祖在上，保佑他平平安安，无量天尊，阿弥陀佛。
洛清珩小嘴叭叭叭，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神仙都求了个遍儿。
“清珩，别怕。是我。”那人顶着他的脸，神色淡然的吐出一句。
等等，这次的声音有点熟悉。
“是我，还没听出来么？”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润，语调有些无奈。
洛清珩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脯，结结巴巴道：“苏，苏兄？”
“嗯，是我。”
“你，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样？”
苏寒暮曲起手指，敲了下洛清珩的额头：“凑近来看看。”
洛清珩一下子挨到苏寒暮脸庞，认认真真打量起来。
向内凹下的颧骨，如山石般嶙峋，细而长的眉飞入鬓角，其下乖巧的品着两只圆圆的眼。唔，还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干裂唇纹。
……这不是他又是谁？
于是乎他垫起脚尖，凑得更近了。
一双圆溜溜的眼对上另一双圆溜溜的眼。苏寒暮轻轻眨了眨，用细细长长的睫毛压下灿若星辰的眸子。
哈哈，他终于发现了！
除了睫毛不同外，他薄唇用淡红色的胭脂向外勾出一层，又细细画出干裂的纹路。
好巧的笔法，若非他凑得这么近，绝看不出是不同的人。
他泄了气，手自然垂下：“寒暮，你扮作我的模样作甚？”
还漏夜前来吓我。
苏寒暮浅笑了声，反问道：“你觉得我像你么？”
“像，像。”洛清珩垂下耳朵，“不仅面容像，就连声音也学的像。”
“所以，清珩你懂了吗”苏寒暮循循善诱，“计策就是，我替你去洛府，你回山上去。我爷爷会照管你。”
“不，不行。”洛清珩鼓着脸儿拒绝，“这是我们洛家的事，我绝不能让你落入危险。”
说着，他圆溜溜的眼覆上一层雾气：“苏兄，你怎么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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