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鲜活
郁郁山水流过青碧纱幔,漫入水楠雕花窗,轻巧的落入典雅华贵的丹毂内。
丹毂内装潢极为低调素雅,只一张凭几并上几只引枕。
虽是如此,小小丹毂里充斥处处细节,到底彰显出世家大族不俗的底蕴。
那凭几是沉香木制的,褐色木制沉水,散着油油的光亮,香味浓郁,其上还支着个巴掌大的香炉,袅袅燃着根线香。
都说‘一两黄金一两沉’,仅这张凭几,就值千金之数。
余香绕着茶托儿,缠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正幽幽的打着转儿,那搁在膝上的大掌一挥,把涌向他的白雾尽皆打散了去。
“清珩,”柳如修吹散指尖的雾气,沉吟道:“你觉得苏兄比之我,何如?”
苏寒暮抿了下唇,黑亮的圆眸透出懵懂之色:“如修哥,你,是指哪个方面?”
柳如修顿了下;“唔,譬如说,容貌、智慧…还有财富?话说回来,我还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呢。”
苏寒暮捋了捋黏在唇边的白色胡须,撇开遮挡他视线的垂尾白眉,认真的打量面前的男子。
男子仍是着了一身青碧色大袖袍衫,头上拢着漆纱笼冠,青黑色的冠缨顺着乌黑的墨发乖顺垂下,落在衣衫上的柳叶纹上,晃出一道碧色的痕迹。
他似乎偏爱青碧色。
苏寒暮只看了一会,便收回目光:“苏兄,名为苏寒暮。”
“苏寒暮。”懒懒的音调碾于唇齿之间,“名字不错,不知品貌如何?”
丹毂上的流苏宝石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间撞出几道清凌凌的声音,低低掩住了苏寒暮的回应。
洛清霁斜坐在马车一侧的辕上,嘴里叼着支马尾草,随意的看着四周葱茏的山间水色。
突然,一只漆着玄色的车架从辕的另一侧险险擦过,带起一片暗黄的尘土,也惊得丹毂上宝石铮铮作响。
清霁被小径撩起的尘土呛的不停咳嗽,她挑起清凌的眼儿,在漫天尘土里一把撩起缰绳,使劲儿往后一拉,堪堪稳住马车。
“吁——”马蹄钝钝的踏在地上,精瘦而流畅的马身在碧蓝如洗的天幕下勾出一抹简利的弧度。
洛清霁撂了手,瞧了瞧前方那驾马车上招摇的族徽,轻蔑的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火红又热烈的色泽,这不正是当今皇上正盛宠的何家?
马车一阵颠簸后,缓缓停了下来。柳如修执起玉骨扇儿撩起碧纱帘,不悦的问道:“二狗,怎么回事?”
洛清霁呸掉衔在口中的小细秆,恭敬的答道:“公子,前方是何家的车架。他们适才强行从马车一旁越了过去。”
“抢道?”柳如修黑曜石般的眼眸闪过一丝微芒,“啧,何家还挺嚣张。”
“公子,要不要小人超了他们?”洛清霁紧了紧手边油亮如水的缰绳,心里暗暗估量着两马之间的距离。
这厢,端坐在丹毂内的柳如修捻了捻细长的指,灵巧的转了转。那白玉扇在指尖上轻巧的打个圈,啪叽一下掉在他碧纹袍衫上:“是啊,要是让世人知道我柳府公开被人抢道,可多没面子。”
“罗二狗,快,超了他们。”虽如是说,但他对小姑娘的骑术并不报希望。只因何家与洛府嫌隙颇深,不想下了小姑娘的脸面罢了。
“得嘞。”洛清霁等这一刻很久了,她心里憋着股闷气,拉紧辔头,挥起马鞭。
何家,可没少在洛家落难时落井下石。或者可以这样说,何家曾经作为士族中不入流的一派,能发展到现在只手遮天的地步,全是因为踩着洛家上位。
先皇之时,有四大士族鼎立。分别为洛、柳、李、宇文四家,宇文氏乃为四大士族之首。
皇室与士族,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因此多年以来二者相安无事。特别是古正清直的洛家,甚至在暗中支持先朝皇室。
毕竟权利分离,对天下百姓并非幸事。
先皇虽称不上贤明,但也无功无过,能护的百姓安宁,加之四大家族互为制肘,天下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可惜,暗潮之下,终究汹涌难言。
某天,何家子弟于朝上狠狠参了一本,直言洛家通敌叛国,有负皇恩,并捆出一名北朝皇室,作为证据。
虽那名自称拓跋二皇子的虬髯大汉指证历历,可洛家一向忠正,先皇自是不信,于是压下奏疏派人彻查。
可惜通敌叛国的证据被何家大肆宣扬了出去,所谓人言铄金,积毁销骨,人们最恨的就是背叛。
一时间,洛家四分五裂,所有的田产、铺子都收到了巨大的影响。
洛家,只是个序幕。社会财富离散,权利结构分离,随着先皇在御宴上的猝然离世,而到达顶峰。
如一支灌满炸药的火药桶,被人点燃火星子,‘砰’的一声,炸开时代平静的潮流。
宇文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第一士族的身份制住前朝皇室,快速篡位了!
为了杜绝再次动荡,他们大肆屠杀先皇皇室,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未曾放过。不仅如此,四大士族中唯二的柳、李两家也逐渐被不动声色的打压着。
何家,正是宇文氏一手扶持的用来弹压其他士族的傀儡。
想到这里,洛清霁一手曳住缰绳,一手挥鞭狠狠策在马身上。
“驾——”
火红的鬃毛划开青碧的山水,在干燥的空气中留下一抹灼人的弧度。
骏马四蹄翻腾,哒哒落在焦土上,铿锵如战场上刀剑合鸣。流畅的马身,矫健有力的身躯,以摧城拔寨的气势,冲向前方招摇的乌黑车架。
洛清霁菱唇紧紧抿着,眸光中灼烧着热意。她压低身子,与马儿齐平,手里捏着的马鞭似要嵌进肉里。
“驾——”秋风撩过骏马,它扬起脖子,漆黑的眼眸瞪向碧空,喉咙里迸出一声嘶吼。
对方的丹毂近在咫尺,洛清霁甩鞭的速度愈发快了。
她怒喝一声,灵巧的操控缰绳,险险的擦过何家的车架。
乌木木屑四处乱散,飞速摩擦着双方马车的车辕,伴着一阵儿吱嘎吱嘎的怪响,洛清霁轻松越过何家。
如一支急如流星的利箭,穿过青山碧水,直愣愣的朝远方射去。
尘土飞扬,激起大片的灰蒙蒙的雾气,也晃得何家的马车上下颠簸。
一道阴冷的声音从车内响起:“贾青,怎么回事?”
名为贾青的小厮咳红了眼,他呛声恨道:“回公子,是,是柳家的马车!他们,他们突然越过我们了!”
“区区柳家,好大的胆子!竟敢同我们何家抢道?”何公子太阳穴边的青筋一鼓一鼓的,他怒道:“贾青,给爷撵上他们!撵上了重重有赏,不然,爷回去奖你几十板子。”
贾青红着眼领命,扬起手狠狠地往马儿上一抽。
“吁——”雪白的马身上登时浮出一道子血迹,它痛苦的朝天一仰,发出高昂的嘶吼。
贾青咧着嘴角,又往马儿身上使劲儿抽了第二道,雪白的四蹄踏空而起,砸下尘土。
一道,接着一道。一下接着一下。
雪白的马身上已然赤满了红痕。
眼看着就要超过柳家的那拢青碧薄纱,贾青怪笑着朝清霁做了个鬼脸。
“嘿嘿,赶不上了吧,废物一个。”他怂了怂鼻子,比了个朝下的姿势。
洛清霁垂下眼帘,冷声道:“哦,是嘛?”
只见,她腾起身子,轻盈的身躯随着马儿上下跃动。有如一名入世已久的侠客,策马奔蹄于红尘中。
贾青也不敢懈怠,从腰间解下另一条漆黑的鞭子。
那鞭子倒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油亮如水的皮革上,整齐的布着细细密密的倒刺。
刺上闪着冷冷寒光,一下子甩入马儿本就伤痕累累的背部。
刺一触即离,生生扯出些小小血肉,激的马儿发了性儿的朝前方奔去。
两辆马车渐渐并驾齐驱,甚至雪白的马头要隐隐冲出一截。
吱嘎吱嘎的摩擦声飞动乌木屑子,焦土黄尘扬的四处皆是。
贾青尝到了新马鞭的甜头,轻蔑的瞥了眼洛清霁,挥舞鞭子不轻不重的力道。
暗啐了句:“娘们唧唧的。”
说着,又是重重地抽了一鞭。
洛清霁还是不慌不忙的,有条不紊的执着鞭儿,拎着缰绳追赶。
“喂,我说臭小子,看贾青爷爷怎么弄死你!”小厮挑衅几句后,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包在手心里,润了润新马鞭。
他挑起眯缝眼儿,狠声道:“臭小子,等着瞧好了!”
“嗯,等着。”音调清凌冷漠,却端的狂傲异常。
二人互不相让,驾着两辆马车颠簸着前行。
这时,何家玄色帘子一隅被掀了起来。
一只苍白的手,并上若隐若现的青筋。
他是被那道清澈干净的声音所吸引住的。
他眯了眯狭长又漆黑的眸子,深沉的望着柳家驾车的小厮。
素色的纶巾吹动,小厮鲜活的侧脸被秋阳浅浅的蕴上一层金黄色,就连细细小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清秀又俊俏。
他漆黑的瞳孔深处燃起一丝火光。
如此鲜活的场景,如此鲜活的人儿,倒是很少见了。
他低低的叹道:“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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