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流觞曲水
黑衣男子淡淡的瞥了眼这小厮血流不止的素手,黑眸里的星子凉了些。
他将手中的宝剑一收,从袖里抽出一条锦帕递给她,语气单薄道:“既如此,这条帕子,爷便赏你了。”
洛清霁定睛一瞧,原来是条细锦纱帕,上面绣着条瘦弱的蒲草,蒲草旁还掐着尾瘦弱的小鲤鱼。
时下士族时兴在帕子上绣的纹样,女子无非是绣牡丹芍药,男子则着翠竹松柏之类,第一次见这等式样,倒是别具一格,颇为新鲜。
“还不接着?”男子淡道,接着这方细锦帕子被细细递到洛清霁眼前。
她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泛了下,又快速的扫了一眼。
那帕边略略泛黄,锁边线头有些陈旧,甚至还张扬的翘起线尾。
在男子黑沉沉的无声注视下,洛清霁用另一只未被拉伤的手接来,细瞧。
果然,这方帕年份日久,蒲草的青绿和锦鲤的嫣红被岁月风化的黯然失色。
却另有一股细细的银线将其稳稳收住。
朴素平常的帕子经历过这番精心修补,又常年累月的揣在怀里,可见执帕之人是多么的珍惜。
她细细看着,鼻尖却无端蔓上一股疏淡的木质香气。
清爽幽微,细密绵长。洛清霁暗嗅了会,目光一凝。
这是‘一枝春’的香气,玄衣男子果是出身于宫廷!
她捏着帕脚,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那尾蒲草,眉目不由的慎重起来。
她斟酌着词句:“多谢公子美意,此物还烦请公子收回。”
“啰嗦。”男子的眼神落在那颗草上,自嘲的扯了下唇。
“别盯着它瞧了。”男子淡瞟了眼她鲜血淋漓的手,言简意赅道,“包手罢。”
洛清霁默了默,抬手从袖子一侧扯下一缕布条,随意包扎了下,挥了挥向玄衣男子示意。
随即,她顶着男子阴沉难辨的目光,将帕子递返,温声道:“我家公子还在等着我,奴才先行告退了。”
男子怔怔接过,心中更加燥了些。
半晌,他扯过帕子,丢出一句:“随你。”
牵着中途丢下的马,回了柳府的丹毂,不免挨了柳如修一顿责备。
在三人相互斗嘴中,马车晃晃悠悠行到了曲水宴会的举办之地。
此处,有修竹簇簇,倚天而栽。清澈冰凉的流水从旁涌出,哗啦啦迸射在一旁厚重的石块上。
石块博而厚重,一行丹红的字迹蛇形蜿蜒,深深钉在铺满青苔的石块上,书着‘流觞曲水’四字。
清泉碎玉,一下下温柔的冲刷着飘逸风雅的字体,随着细碎的青玉缓缓散开,那抹丹红像是要挣脱石块的束缚,恣意的朝四方飞射而去。
点点泉水,与泉山上悬着的彩虹相映成辉。
此时,一名带着方小冠,穿着薄绿色宽博衫子的男子,挂着恭敬的笑,站在朱亭面前,礼貌的招呼众人。
无论来人身处高位,亦或山野名士,他所做的礼节皆色色齐全。
他的嗓音极润,修长的眉目中漾着的盎然喜意,见柳如修一行人遥遥立于人群外。
便迈着步子朝他们三人行来。
“柳兄,别来无恙啊。”他行了个拱手礼,含笑的眉眼在柳如修与他身旁鹤发须眉的老者身上浮来浮去,似在询问。
“别来无恙啊,林兄。”柳如修啪的一下折开手中的白玉扇儿,散漫道,“唔,这位是暂时客居在柳家的青云道人。林兄你也知道,我终年云游在外,以期交游天下有识之士。这位青云道人便是我途径隐龙山时,所识得的一名得道真人。”
柳如修瞥了眼身旁羽衣飘然,衣袂翻飞,似要凌云而去的洛清珩,心下一哂。
啧,这小子还装的还挺像的。
他清了清嗓子,摇着手扇了扇,继续道:“真人多年如一日在山中清修,玄学大成后决定出山云游。前几日他途径建安,知我在此处,便特意前来寻我。于是,我邀真人一同前来参加林兄主持的曲水之宴。”
“林兄,”他眯了眯黑曜石般的眼,拖了拖懒懒的嗓子:“该不会,不欢迎吧?”
“岂敢,欢迎之至。”薄绿袍衫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深意,心下却暗暗思忖。
隐龙山?倒是个极好修行之处。此山云雾缭绕,青松翠柏,一花一石都别出一格。据传,此山隐于群山之中,难寻难觅,非有缘人难以得见。
这名青云道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薄绿的小冠随着男子点头轻晃,一双精明的眼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鹤发老者。
老者银白的长袍裹着暗金色细纹,黑白交错的太极围着团团祥云嵌在锦袍上,被薄薄的白纱拢住。
秋风沾染着清泉的水汽,透过鹤发老者的身躯。苏寒暮轻轻甩动浮尘,将周身的水汽拂去。
举手投足间都萦着股仙气。
薄绿轻衫男子目光散了些,眸子不经意瞥见老者腰间系着枚饰物。
约莫是鹤形纹样,玉质温润细腻。
他瞳孔一颤,观察的更为细腻。
只见,青碧色的翠玉里,流淌着一丝暗红色。
那丝丹色并非流淌在这面翠玉上,反而只凝聚在仙鹤顶尖的部位,静静淌着。
鹤唳于天,独步青云之巅。
这方暖玉,好像是…苏神医的信物!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只听其名,不见其宝。那仙鹤顶上,温红流转,确实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那块。
男子脸上不由的带上郑重之色,他朝苏寒暮认真鞠了一躬,比了个请的手势。
苏寒暮淡淡点头,脑海里却浮现前几日柳如修在耳边的絮叨。
举办这场宴会的人,可不简单。
他名林陌骞,出生于建安第二流士族族林家,是林家的庶长子。
在这个嫡庶分明的时代,单以庶子的身份,便能背靠皇室主办一场大型宴会,可见其人之深不可测。
据说,先皇当政时,林家家主庸懦,嫡子为人不温不火,二人惨淡经营,甚至连祖宗基业都受不住。
林家渐有衰落之象。
这时,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庶子,林陌骞却异军突起,直领林家中兴。
他为人八面玲珑,与人相交之时总是会勾着抹松快的笑容。那笑容似乎独具魔力,谈笑风生间,便可无声无息的拿下场几桩大买卖。
就这样,林家店铺田庄在他强势的经营下摆脱颓气,甚至一跃成为建安城内的最大的吸金窟。
市井之人皆传,林家郎君,不仅自身拥有巨大的社会财富,更与当今皇室相交匪浅,是万不可得罪的人物。
“青云道长,您先请。”舒朗的音调温声唤着,林陌骞唇角浮出一片笑意。
苏寒暮拂尘往后撩了撩,步入亭内,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
亭内,是主人为客人专备的休憩之地。
地方不大,却布置的极为细巧。
四四方方的亭子内,并无山水插屏相隔,只错落的排着多个蒲草制成的小垫儿,倒有几分舒朗大气。
小垫儿围着一方白玉桌。
玉桌生凉,中央用青瓷瓶供着几支珍贵的西湖柳月。这西湖柳月可是菊花中的名品,其花朵枝叶粗大,色泽浅黄,层次分明。
最妙的是它的曼妙的姿态,花叶中心的蕊瓣微微展露,却被长圆的花瓣温柔的把住,它恣意生长着,舒展到末端后稍稍扭转,顺势下垂。
形如圆轮,皎若皓月临水。
菊花旁,置着几样制作精巧的小点,也是菊花式样的,淡黄的枝叶飘摇着香气,让人一瞧就食指大动。
可最显主人用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小点旁的几瓮银罐。
其中一个罐里盛有解酒汤药,剩下的罐里,满满盛着色彩斑驳的粉末。
处处齐全,色色用心。
宴会之隙,不拘来此散发酒意,或是躲避席间喧闹,都是一个绝佳妙处。
“巧则巧矣,实则毫无野趣。”柳如修摇着白玉扇子,晃晃悠悠走来。
他随意拖个垫子坐下,啧声道:“嗯,坐着确实挺舒适的。”
苏寒暮拂尘一撇,借着白白的尾须扫了扫亭内。
来来往往的人,汇聚在亭内,或坐或卧或倚。有的靠在亭边听山石击水,等待开宴;有的捻起一块糕点正细细品尝;有的从瓶子里拈起一支西湖柳月,置在鼻端轻轻嗅闻。
可绝大部分人,着一身轻盈飘逸的袍衫,脚上蹬着双木屐。他们大敞胸口,跨坐在小垫子上,接着。
不约而同的从银瓮里捧出一把子五彩的粉末,如痴如醉的吸着。
看穿着观言行,前来的参加盛宴的绝大部分都是达官贵人,士族名门,只有零星几名山野名士。
“啧,真是有趣啊。”柳如修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他懒着嗓子道,“群贤毕至,往来相迎,倒也算一番盛宴”
苏寒暮掩藏在白须下的表情动了动,他了然的目光快速略过那些粉末,又施施然落在正在招呼宾客的林陌骞身上。
唇角勾了勾。
似乎注意到苏寒暮的眼神,柳如修摇扇的手微顿。
他故意扬起声调散笑道:“喏,青云真人你瞧,林兄想过来与你一叙,可惜不得空呢。”
接着压低声音,借着玉骨扇掩道;“宴会上,务必小心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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