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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契约


苏寒暮盯着杨子谦,有些怔怔。

        眼前大段大段飘过曾经的故事,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庞,如同浮云一般,缭绕升腾。

        仿若一瞬间被人置于历史的棋局中,有人执棋,有人布局,有人…只是棋子。

        他,清霁,清珩…

        那些熟悉的面容,无数欢欣的画面,和曾经从未深思过的,确乎存在的事实,一一被逐帧放大,递送在苏寒暮眼前。

        他眼眶微热,长长的睫毛泛起深眸里的涟漪,按在桌上的手抖了抖,又连忙把起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

        不错,他们早已身处棋局之中。

        执子者是何?

        清酒入喉,在喉咙里刮起一股子热意,苏寒暮的眼神忍不住又往杨子谦身上反复打量,企望通过他,找出掩藏在背后的真实。

        这样露骨的打量无疑是失礼的,引得杨子谦若有所感,朝他的方向望来。

        眼神真挚又柔和。

        不似曾经那个深沉静默的杨家长子。

        他朝着他微微一笑,便领着愤愤离席的些微寒士,朝后行去。

        青衣麻布,头上随意扎的布条在秋风中随意飘摇,竟显出几分奇妙的风骨来。

        它随着主人的移动,而展翅摇动着,如同高天之上飞翔的秋鹤,自由畅快。

        苏寒暮目送着这道清绝的背影渐渐远去,借着酒杯遥遥朝他一举。

        待所有寒门高士皆离场后,林陌骞方才继续道:“好了,诸位,继续我们的交易。三个条件,其二,乃是金银。”

        他环视一圈,见四周都没有异议,接着道:“造化散造价不菲,其中一味药引子更是万金难求,因此,一包造化散,要这个价。”

        他肃着脸,伸出手掌摇了摇:“五十金。”

        五十金一包,且一包时效只有六个月?若是想长期服用,以至于羽化登仙,可不得闹个倾家荡产?

        众人面色变了变,却还是没有吭声。他们眼珠子一转,一个绝妙的赚钱手法便在脑海里成型。

        嗯,既然造化散每次只能少量服用,一包的话应该还余下许多,与其放在那里任他过期,不若转卖给那些没有地位的富商啊!

        届时只有偷偷交易,不被林陌骞发现即可!嘿嘿,可真是聪明。

        谁知,林陌骞接下来的第三个条件,直接打破了他们的幻想:“其三,核心。非家族核心子弟不可食用。换句话说,造化散只供应给诸位士族子弟,非核心的子弟以及其他不相干的人员,不可知晓,不可接触。”

        “林公子的意思是,我们连造化散的存在,也不可向家族中的大部分子弟透露?”李家家主蹙起白眉细细的问。

        “然也。”林陌骞点头肯定,“今天邀请来此的,只是有资格知晓造化散存在的人,切不可向他人透露,否则…”

        “否则,便休怪孤的刀剑无眼了。”高台之上,沉默许久的太子终于发话。

        他微眯着狭长的眸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刀柄的睚眦兽口上摩挲一二,而后,嵯峨青光一闪,腰间的佩刀倏然顶开。

        青光闪烁,寒铁的冷光晃入的一众贵族眼瞳里,让人不寒而栗。

        修罗恶鬼都如此发话,谁敢违逆?在场的士族们只能把满腹的小心思一一压下。

        满地皆寂,林陌骞清了清嗓子,适时打破这场寂静:“嗯…经此三个条件,若是在场的诸位有谁不愿交易,也可移步后方,只有保证造化散存在不被泄露即可。”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一道碧青色的身影缓缓动了动。

        只见他搁了酒杯,将工整摆在一旁的白玉小扇,安然拾起,轻笑道:“如此靡费之价,柳家清寒,怕是与仙无缘了。”

        神色大方自然,全无一点囊中羞涩的困窘。

        如一颗小石头,登时激起千层浪花,柳如修的行径,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咦?柳家,不是曾经的四大士族之一么?”

        “哦,你说的是那个柳家啊,祖上还算繁荫。可他们与洛家交好,洛家败落之时,他们尚能明哲保身,安然存货下来。啧啧,可如今看来,终究还是落魄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士族子弟,焉能落魄到此等地步?就单拿那些愚民来说,一年下来随便盘剥一点,也可供上这造化散的费用了吧?”

        “哼,谁知道呢,来,喝酒喝酒。”

        虽是如此说,他们暗中觑看向柳如修的眼神全变了。

        昔年建安之间,风流闻名,被大多数人视作东床快婿的大才子柳如修,从今伊始,被冠上一个傻帽的名号!

        顶着众人或嘲弄,或戏谑的目光,柳如修眉头向内一折,白玉扇儿啪的展开,故作羞臊的一挡,便借着雕花的缝隙,顺势给苏寒暮悄悄递了个眼神儿。

        苏寒暮扬起唇角,桃花眼一泛,悄然做出回应。

        “唔,剩下来的各位,便都可应允这份交易咯?”林陌骞再次向众人确认了一番,又郑重的强调:“此契一旦签下,落子无悔。”

        士族大臣们纷纷称是,保证自己绝不可能违约,那豪气干云的模样,颇有三分连蛮牛也拉不回的力量。

        气氛欣喜欢愉,觥筹交错便拍定了契约。

        唯有苏寒暮注意到,林陌骞完美的笑容下,竟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柳如修独身一人离了曲水之宴云台,漫步绕过飞流的瀑布,突然看见一抹灰褐色的葛布。

        他清了清喉咙,刻意压低嗓子装模作样道:“前面的小厮,作何在此贵胄之地胡乱穿行?”

        ……

        青褐色的身影一僵,又无奈的转过身来,无奈道:“如修哥,你真的吓我一跳!”

        “清霁妹妹,情报探听的如何?”柳如修低低笑问,接着又用扇柄拖起下巴,又自己答道,“嗯,看来是做的不错,都已经混到宴会四周了。”

        洛清霁还未来得及回答什么,突然,手心一空。

        一道温暖的气息从耳侧拂过,手心里那折暗红的枫叶便被柳如修轻轻抽走。

        “嗯?是枫叶啊。”指尖轻点,将枫叶皱起的卷边一点点碾平,柳如修认真端详道,“我倒是没看出,这片叶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洛清霁摆摆手,随意道。

        “哦?是么,那这片漂亮的小叶子,就归我所有了。”柳如修浅笑着,把叶子高高举起,对着秋阳道:“清霁妹妹,你瞧,它的颜色是多么美丽呀。”

        洛清霁循着视线看去,轻轻笑了笑,浅声道:“的确如此。”

        “嗯,是呀。”柳如修盯着红叶的眸一时怔了怔,他蹙起眉头道,“总觉得你比起小时候,变了许多。”

        洛清霁脸色微变,仍然笑道:“这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叶子,人亦如此。你说是么,如修哥?”

        “是的,每一片叶子,都是枫树独一无二的珍宝。”柳如修清眸微眯,捏着红叶的手浅浅突起一层青筋,他将满腹疑惑倾泻出口:“妹妹,愚兄倒是不知,你的御马技术何时此般娴熟?”

        “时隔经年,人都会成长的,不是吗?”洛清霁挑了挑眉,伸出双臂展示道:“如修哥,你看看,这罗二狗的身份,我还不是适应的得心应手的?”

        “是呀,你早也不是只会跟着我屁股后,奶声奶气叫哥哥的小孩子了。”柳如修脸上浮起一抹清润的笑,手中的玉扇一展,又将另一手上捏着的红枫温柔的搁在扇子上。

        似乎是有点紧张,又确乎心脏跳动得过于疯狂,一向温润的音调中有些淡淡的沙哑:“不知我的小枫叶,可愿意落在这把扇子上?”

        白玉扇儿成色极好,莹莹的发出轻暖的光泽,秋天的暖光流过折扇的扇骨,进而跃进柳如修黑曜石般的眸里,他将折扇儿往清霁眼底下递了递,“这是家传之扇,清霁妹妹可愿收下?”

        “如修哥说笑了。”洛清霁目光澄澈,望着远处渐渐西垂的高阳,低叹了口气。

        夕阳绚织着霞光,为天陲淡淡的施上一抹旖旎的色彩。那抹红蓦地燃到了她的瞳仁中,无比炽烈,却又无比的寂寥。

        她不动声色的转开话题:“如修哥,现下亦非议此事之良机。”

        “嗯,抱歉了啊,我还真的忘了正事。”他垂下睫毛,掩饰住自己失落的神色,又转而挂上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清霁妹妹,此行你有何收获?”

        晚云微收,淡天一片琉璃。(1)众人将契约签订好,已时值傍晚。

        此刻,倦鸟归林,万籁皆寂,整片山林随之落入一片深蓝色的静谧中。

        星星点点的宫灯被一一掌起,暖橙色的光晕打在寒林之上,给整场宴会带来无限的温柔。

        了结了此番大事,又笑眯眯的吩咐侍女们从精心穿凿的水渠中捞起玉液,众位贵族交相把盏言欢。

        “老钱,你们家的今年收成几何啊?够的着买上几包造化散啊?”

        “不多不多,买下庄子里还有些许结余,老王你们家呢?”

        “老夫当然也是如此,哈哈哈…”

        金樽碰撞,醇厚的酒液洒出少许,便四溢蔓延在整片寒山上,就连云台前坐卧的狮子都不禁熏染了几分醉意。

        太子在签订好契约后抱臂离去,剩下的夜晚就是士族们的狂欢。

        一位端着纯金的酒杯大腹便便的男子,摇摇晃晃来到一名肤白无须的男子面前,大着舌头吹捧道:“嘿,李公,听说你家厕所门口,足足有十位娇妾侍候着,真是羡慕啊。”

        “白公,您过誉了。”他嘴上甚是谦虚,微微眯着的眼儿泄露出一点子满足。他将手敦在下巴之上,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作等待吹捧之势。

        “白公,不满您说,我有幸参加过李公家的一次宴会。”另一位同仁也前来凑了热闹,他小酌了口醇香美液,勾着唇似在回忆,“那天,酒兴之后,我突觉小腹有些不适,于是便找了个仆婢带路。咳咳,待如厕完毕后,我啊,被李公家的阵仗吓了一跳。”

        “哦,详细说说?”

        “好家伙,我整顿一番出了门,接着十张娇美的面孔齐刷刷的出现在我面前。一名捧着甲煎粉,一名端着沉香汁,更有甚者竟跪坐于我面前,那白嫩的柔荑捧着玉盆的场景,啧啧…单单如厕这一项便如此雅致,李公可真是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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