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执棋者
鲜血便顺着手掌蜿蜒而下,暗红色的痕迹把早年艰苦劳作磨出的厚茧一一攢刻出来。
诸人的目光也不由得也放在他的手心之上。
白皙却粗糙,细细小小的伤痕累叠其上,虽为茧子所挡,倒也令人侧目,即使手的主人近年精心保养,却也能品出这些年所经历的无上心酸。
林陌骞扬唇一笑,解释道:“这是早年里的伤痕,诸公且不必在意。”说罢,他取来一杯清酒,将化开的血液颗颗滴入杯中。
血珠撞出杯沿,叮咚一声,又跳入清酒里。那清浊分明的液体,登时凝成一片艳红之色。
像极了那天,母亲自刎在他面前的模样。
漫天鲜血。
林陌骞眼角动了动,掩下眸中的异色,执起酒杯,一举灌入肚中。
“歃血为盟,诸公随意。”喉结微滚,寒酒落肚,却在心中滚滚烧起一股大火来,林陌骞眼角漾起一层薄薄的红色,往日里脸上挂着的笑脸却模糊起来。
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可这么多年来,容得他这等脆弱的时刻,早已消失于颈边的嫣红之中。他叹了口气,眼神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若是诸公不愿与林某共同举事的话,为防事迹败露,请诸公权且在山中休憩,待大业有成,林某与诸公共飨盛世。”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不愿,那么便会被变相的软禁了?
思及这层,却无人发怒,都垂眸静思。或许,他们确实是应该做些什么?
瀑布哗哗兀自作响,惊的山中的鸟儿扑棱棱扇动幼小的翅膀,拍开天空之上的层层阴翳。
一时间,躲入云层中的月亮悄然探出弯钩,勾的零星的几颗星子更亮了些。
云破月来,微光点点,好似人间有希望无限。
杨子谦抬起头来,一向温柔的眼神打了点薄霜,拢着霜色的眼神儿朝林陌骞身上滑去,青松寒不落,碧海阔愈澄,(1)那抹子薄绿竟如寒山之上的翠柏一般,竟愈发坚韧。
清辉之下,暖灯之上,杨子谦蓦地一笑。
“我信你。”他淡淡的吐出这句话后,抄起搁在案上的匕首,往手心上狠狠一划。
鲜血瞬时流入酒樽之中,他将酒杯递至唇边,道;“歃血为盟。”
仿佛一下点燃了沉默的气氛,贤士们纷纷喧嚷起来。
郭大汉将手边的袍袖挽了上去,首先拍案而起,吼道,“算我一个。我虽是一个打铁的,却也不畏惧那起子窃国小人!”
“干了这一票。”郭大汉呵呵笑开,爽快的划拉开手掌,滴入酒杯,干了下去。
……
既下决心,也事不宜迟。众贤纷纷献上良策,以期能够用最小的损失达成目的。
唯独柳如修并不言语,默默站在原地。
“欸?柳弟不满饮此杯?”郭大汉打铁的手重重拍在柳如修的肩膀上,啪的一劲儿,洛清霁顺着掌风,不着痕迹的倒退了一步。
好家伙,这么一掌拍下去,如修哥的肩膀恐怕得疼个几好月。不会是因他迟疑不应,故意报复的吧?
现在情势也不由得她天马行空,她只是借着后撤的力道,顺着郭大汉大掌的缝隙,朝青石后头瞧——
适才阴影处有一人影,虽躲藏的极佳,却还是不慎乱了一两分气息。她暗中悄然投了三两分眼神,可那人却极其敏锐,直接遁入黑暗里。
匆忙之间,她仅瞥见一点漆黑的眸。
那眸中深处,似乎正虚虚散发着微光。
是太子么?
“此事,太子知否?”与此同时,柳如修拧起眉头,音调比沁满水色的青石还要凉上五分。
他眉头紧锁,眉心凝起了一片重峦。重叠起伏的山峦,遮蔽人之眼目,他处于迷障之中,不识此间真正面目。
林陌骞,到底打的是什么盘算?他与太子的关系,可不是简单的随扈。
昔年,林氏打压庶子,鸩害庶女,逼得林家家主的宠妾,在林氏府邸前自刎而死,只为了给自己奄奄一息的儿子求得一位良医。
脖间最是脆弱,锋利的宝剑狠狠一抹,一抔抔鲜血便喷射而出,溅的府邸门口的石狮子血色淋漓。
那狮子双目染上了猩红之色,尖利的牙齿上满是血腥,它拧着奇异的笑容,唬的四处看热闹的人退避三舍。
这事闹得都城人尽皆知,可小小少年仍没有得到应有的安置。他发着高烧,被嫡兄扔出门外,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妾究竟是妾,卑贱不堪的身份,即便随意打杀了,也无人去指摘什么。
柳如修还记得那天那时那景,还有少年眼里滔天的血恨,把想上前去帮忙的他,生生钉在原处。
这时,一顶玄黑的小轿,堪堪停在少年旁边。
厚重的帘幕被一双白皙的手微微撩起,轿子里响起冷漠又毫无情感的调子。
“把他捡起来,送回宫去,孤这里正好也缺个侍卫。”
当今太子小小年纪,早已屠戮了许多生命,小小修罗现身此处,引得对此事不闻不问的林家家主,连忙出来赔笑。
“太子哪里的话,犬子这条贱命,怎配侍候太子?不若改日,微臣精心挑选几人,送去东宫伺候?”虽是如此说,他一双精明的眼暗暗觑着那顶小轿儿。
他怕,怕这个儿子一旦送到太子身边,不慎抖露出府里阴私,今后遭到报复罢了。
轿子里的人倒是不甚在意,清冷的声音稍稍顿了顿,冷哼一声,便吩咐抬轿离开。
林家家主大松了口气,他对这个儿子没有多大的情谊,淡淡吩咐:“来人,好好把他送回府中将养,不得怠慢。”
有太子这一插手,林陌骞在府中日子好过了不少,至少每餐的粗食淡饭是有的,他如一块海绵一般,拼命的吸收各类知识,同时他也有余裕蛰伏在暗处,直至架空了林家家主,一举掌握林家大权。
之后,为了报恩,他直接把林家大半身家奉与太子,名曰是为了太子的庇护,其实是在太子手下效力。
这样的林陌骞,他会背叛太子吗?
他眯了眯眼,整好以瑕等待林陌骞的回答。
“太子不知。”林陌骞确是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他加重语气,再次肯定一番,“此事,太子不知。”
“哦?太子于林兄有救命之恩情,林兄重情,焉不知此举正是致太子于万劫不复之死地?”柳如修黑曜石般的眼眸略略发暗,一向清朗的音色也急促起来,“推翻前朝并非儿戏,还请林兄给我等一个满意的答复。”
太子,死亡。林陌骞一直躲避的事实,就这样被柳如修血淋淋的刺穿,一点点摆在面前。
可太子他……
林陌骞压下凌乱的呼吸,笑容再次挂上了眉梢:“太子是前朝的人,某不会因此等小事而不顾全局,诸位放心。”
“某历过太多的苦难,见过的苦难也多。”喉咙里如同塞了一大团棉絮,林陌骞咽了口水润润,说的艰难:“某不愿某的子孙后代,继续受着此类非人苦楚。”
“如此说来,林兄你是连太子也算计了去?”见林陌骞的表情不似作为,柳如修的心放下一半儿,不再咄咄逼人。他打开白玉扇儿,在扇轴处一按,白玉作的扇骨儿便抖露出一柄冰凉的铁锋。
他爽快的划破手掌,为自己也斟了杯酒。
“既如此,这杯酒,可不能少了我柳某的。”
洛清霁一直都在密切的注意着青石后的人影。
待柳如修饮下水酒之后,那影子便飞身离开。
观其身段,她有九成把握,这影子,就是当朝太子!
那这里发生的一切,太子刚刚不已经了然于胸?
其实她也与如修哥一样,一直在怀疑林陌骞的用心。或许换个说法,林陌骞作为太子的亲信,却能瞒下太子亲自布下如此大局,实在是匪夷所思。
会不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待这些寒门名士与士族们拼个两败俱伤后,最后由太子跳出来收拢人心?
可这也不合常理,当今太子狠绝,约莫早已绝了今上子嗣,那些虎视眈眈的士族也被他喋血的手段治的服服贴贴,他只用安心等待老皇帝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便可顺理成章的继承大位,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毒害贵族,撺掇寒门子弟举事?
退一步说,即便举事成功,寒士们乃及天下百姓都不会认可一个他们口中的‘恶鬼修罗’,此番作为不是搬着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太子可不会这么蠢。
亦或换个思路,会不会,整场计划,这名太子才是幕后的执棋者?
太子自己算计着夺取自家王朝,算计着自己的性命?
思及此,背心不免爬起一股寒意,她轻轻跺了跺脚,踩了下宫灯投下暖暖的光晕,以驱逐心上那愈发明晰又荒谬绝伦的念头。
可无论那种情况,她并不敢拿着诸贤的性命冒险。
于是也顾不得暴露什么身份,准备开口揭穿。
这时,一拢轻薄的白纱从山石后面缓缓的移了过来,祥云团绕着太极图案,飘飘荡荡的,似要脱离衣服的束缚,又被袍边的暗金丝线安稳的收了回来。
眼神往上,只见精瘦的腰间配有一方鹤唳于天的暖玉。
她及时刹住了口。
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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