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狡兔三窟
殿内,弥漫着一股哀伤幽戚之气,无论心里默默伤悲的、或是因修罗父子二人相继死去而暗自兴奋的士族们,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们纷纷敛着眸子,压下心里的重重盘算。
宴会接下来的发展,才至关重要!
太子亲卫那边愁云惨淡,已然不足畏惧;皇帝的御林军又被苏神医的人直接药倒,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至于青云道长嘛,方外之人,根本不足挂齿。
形式之下,整个局面竟然直直偏向了士族这一方?他们此番本是笼中之鸟,没成想却成为最大的赢家!
天下竟有这等美事儿?待他们脱离皇宫的桎梏,便能真正的遨游九天!
想到这里,士族们心里火热,眼里爆出几道明亮的光芒。
权利,财富,军权,任谁不觊觎一二?
舌尖贪婪的抵了抵牙齿,吸住快要越唇而出的口水。
可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于是,士族们纷纷起身,打算告辞。
突然,有一阵嘶哑阴沉的笑从金銮宝座后传来——
尖细的语调如老鸹一般,桀桀发出怪响,似乎想用尖利的喙来汲取他人的性命。
怪笑的音调在冷冰冰的黄金座后飘来荡去,落入殿内每一人耳里。
众人心里悚然一惊,颤动着眸子朝黄金座上瞧。
座上并无他人,唯有几丝清冷的流光涌动,寒光直下,没入玉面内,冰寒的凉气又从众人身后默默爬起。
于是,丝丝缕缕的凉意撰住了他们的思想,这动静,该不会是太子的鬼魂作祟吧?
秋光冷照,殿外风雨大作。细影纱飘飘荡荡,肖似游魂,更为麟德殿增添几分可怕的光景。
笑声仍在继续,缠绕在殿内,混着冲天的大雨,凄厉的裹紧他们的思维。
众人忍不住的将目光投向杨子谦怀里的太子,目光戚戚。
“哈哈哈哈……”
满殿充盈着狂笑,站在莲台上的苏寒暮拧起眉头,执起手边的焦尾琴,一撇。
那乐浪便狠狠朝四处荡开,只听铮的一声脆音——
阴冷的笑声像是被掐了脖子,急速顿了下来。
“看来,这里有密道了。”水池边,洛清霁折起眉头,清凌的眸光在那处流光四散之地缓缓扫射几番,菱唇抿的死紧。
难道说,皇帝他……
手边的玉笛在白嫩的手心上勒出一道深白色的痕迹,深深的痕迹如宽阔笔直的宫道,一瞬间在她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皇宫地图。
宣政殿,正阳宫,麟德殿,三殿位于一轴,再由梧桐大道贯穿始终。
梧桐街,密道。金銮座,正中央,此处焉能不有密道?
她执起玉笛敲了敲脑袋,早该想到的!
苏寒暮垂眸望了眼正拼命拍打自己额头的小姑娘,冰寒的面色稍霁。
指尖下的琴弦却如主人的心绪般轻轻颤动。他和太子预计的最坏情况,还是发生了。
太子曾言,老皇帝身上有两分秘宝,是他翻遍老皇帝寝宫从一封信上所看见的。
一则是,丹心凝血丸,是颗毒蛊,此蛊无解,用之可控制他人的行动。皇帝早早便放入他的体内,操纵于他,将他化作一柄剪除士族羽翼的利刃。
二则,是易容丸。此物万分奇特,不像是此界之物。玲珑剔透的瓶子裹藏着的一颗黑色的丸药,旁边附有一张雪白的纸。言明了用途:易容丸,时效一年,服之,便可幻成心中所思之人的模样,须发皆同,即便是近亲也难辨别。
太子告诉他,最坏的情况,就是老皇帝多疑谨慎,不肯在转运当日直接露面,那么,他会让密卫服用易容丸,替他出面……
太子还说:“届时,孤与子谦已然回天无力,接下来还望道长能有破局之法,能够拯救黎明苍生。”
看来,老皇帝心思诡谲,多疑难测,果真难缠。
苏寒暮墨眉稍稍抬起,薄唇抿出了当时的残月。
受命入宫,则需尽人事。苏寒暮每逢子夜,便会一席夜行衣,夜访皇宫各处。
那夜,残月勾连,星子惨淡,他游走在碧砖青瓦之上,不幸被守宫的戍卫发现。
溜入一处荒草丛生之地,又见残破颓圮的矮墙下,突兀的出现一方小洞,洞后有些许微弱的光芒。
后面的追兵跟的急,他唯恐暴露身份,也来不及细思,一举翻过矮墙,往小小的破屋内躱去。
推门,一豆烛光乱摇,微黄的光影荡出两人的影子。
二人正在对坐手谈。
目光顺着往土墙另一侧看去,是太子和杨子谦,他们各坐一方,垂眸细思。
听到屋内异动,太子眼中刹时流淌出一股股浓黑之气,急速顶开手边的刀鞘,寒光一闪。
苏寒暮微微侧身,做了个简单格挡,又指了指外面,比了个“嘘”的手势。
门外,脚步凌乱,一波接着一波的人靠近小院儿却又快速离去,那些追兵竟奇异般的不入院门搜查。
待四处归于寂静后,杨子谦温柔的压了太子剑尖,低声道:“青云道长,是你啊?”
苏寒暮点头,余光在小屋里绕了绕。土炕,小桌,青壁,这里是下等宫人休憩之地。
太子剑尖寒光闪闪,虽压低了些,仍可随时取下老道性命。
他沉声问:“为何来此?”
苏寒暮笑了笑,不答,灵透的视线往黑白棋局上看。
边看便掠起一缕胡须,摇头:“此局,却是难。”
杨子谦执子的手一抖,晶莹的棋子便落入棋盒中,碰出泠琅脆响。
“道长为何如此说来?”
“且看棋面。”他也不自持,指尖点了点石桌,沉吟道:“大龙受困,首尾不得相顾,依贫道之见,白子凶险呐。”(1)
棋面上,白子被黑子困杀在一隅,首尾皆被截断,几乎是满盘皆输。
太子挑了眉,漆黑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此局,应作何解?”
苏寒暮叹了口气,从棋盒中取出一粒白子,摊在手心上:“世事皆如棋局,也难。可并非无有胜算。”
太子闻言,杀意收敛,剑归于鞘。
杨子谦坐在一旁笑道:“依愚兄之见,此人可信。”
太子点头,之前林陌骞传信来,也言及此人。智多近诸葛,若能收为已用,无疑是最大的助力。
于是他眯了眯漆黑的眼,耐心等待此人破局。
谁知,他把手心中的白子一掷,小小的棋子便打破了四面困杀的情势。
“势孤而取和。”他大手一拂,安然道:“此解。”
……
一月之交,三人便以棋为引,谋划了一场惊天大局。
一切为了苍生百姓。十面埋伏古乐起,盛衰兴亡皆替。
苏寒暮便是最后的执棋者。
他紧了紧发寒的指尖,他,一定会实现太子最后的心愿。
又悄悄看了眼清霁,小姑娘的那边的人,也大抵是准备好了。
“不错不错,这场表演真是足够精彩。”
话音刚落,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终于露出了庐山真容,他挺着肥硕的身子,缓缓踱步而出,一面鼓掌,一面称赞道:“让孤看看,有多少人背叛孤。”
“嗯,孤的太子,青云道长……一个两个的都迫不及待的要背叛孤。”他语气一厉,阴鸷的目光扫视全殿,“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你们?”
那些心思活络的士族们立刻收歇,纷纷跪倒在大殿之上,表明自己绝无异心。
皇帝方才满意的摸着胡须,踢了踢横躺在地上的早已凉透的尸体,轻蔑道:“孤当年可是当朝灭杀了前朝皇室,难道在你们眼中,孤就如这个货色一般?”
他又踢了踢替身的尸体,青白的,僵硬的,与他相同的面庞。心脏处,还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是被自己那个大逆不道的儿子一剑贯穿。
想到这里,心脏部位都隐隐绞疼起来,仿佛那把云纹剑,直接扎在了他的心上。
真是好狠的心呀,幸好,他多了个心眼,幸好他有苍天赐予的‘易容仙药’!
当时,他就冷眼躲在密道内,暗暗探查情况,见势不妙,果断催动了蛊毒。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他颇为骄傲的环视全殿,特别在苏寒暮身上狠狠一刮,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还有什么遗言,不若一道说来?”
“算了,背叛孤的,全,部,诛,灭!”只见老皇帝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土钮,使劲儿按了按上面的凸起。
尖利的声音骤响,盖过满天风雨。
接着,黑压压的玄甲卫士,从密道中一一涌出。
是宇文家的亲卫,当时铁血屠杀前朝皇帝的密卫,独效忠于老皇帝的一支杀器!
苏寒暮轻笑,浅褐色的瞳孔里荡出一种别样的光彩。
所谓图穷匕首现,他终于等到皇帝祭出他最后的手段了。
其实能杀死皇帝的手段太多了,譬如随意改变丹药的剂量,在熏香里加点料等。他们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绕了一圈,布了个大局,皆是怕打草惊蛇,惊了皇帝手中的密卫。
这支密卫手段极其残忍毒辣,先朝所有人,皆被他们屠杀殆尽。
他们没有人性,也不管朝野纲纪,只听皇帝的命令。若是皇帝无端逝去,免不了另一场腥风血雨。
相传,前朝叛臣宇文氏,能于戒备森严的皇宫中,夺取名位,也全靠这支密卫。
现下,老皇帝终于亮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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