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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叔伯


  “突脐虚放除,到中领空骄,廉升顶盘戒,泉于劲卧躁,再膻沿手形,行中气搭神,人过海于兼,中天经股忘。”

  崔远已是迫不及待,回屋站在窗前,借着月华,把脸怼在羊皮上看字。

  细细品悟着,心想毕竟是古法练气术,多半是很难参悟,于是多了几分耐心。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崔远开始背诵,然后轻声朗读。

  时间慢慢流逝,很快到了四更天。

  他仍旧没有参悟出一点头绪。

  “他妈的,这书白读了......”

  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意思。

  崔远急得挠头。

  他先是借用前世翻译文言文的方法,做注解,然后以原主的学识,对每个字词,不管是典故还是多意亦或象形,都套用来翻译,然而全都一无所获。

  心思集中在这上面,饥饿感反倒是消退了下去。

  直到五更天。

  “突脐虚放除,到中领空骄,廉升顶盘戒,泉于劲卧躁......”

  崔远已经背下,躺在床上,闭眼进行参悟。

  蓦地,只听墙对面却幽幽响起一声叱骂:

  “你当真是聒噪,吵了我一晚!”

  能听出,说话的主人已然是忍无可忍。

  崔远还没回过神,墙对面女贼的声音再次传来:

  “读了那么多年的圣人经学,难道不知道看书应该从右往左,竖着看嘛。”

  “只是一篇基础的引气术,我都给你翻译成白话了还领会不懂,实在是呆瓜!”

  闻言,崔远背诵的声音戛然而止,有点懵逼。

  什么意思,竖着读?

  他再度看向那片羊皮。

  “除骄戒噪,形神兼忘,放空盘卧,手搭于股。虚领顶劲,沿气海经脐中升于膻中。过天突到廉泉再行人中。”

  根据语感,顺便还把句断好了。

  崔远当即石化。

  他完全是下意识用自己前世的阅读习惯,横着看字,完全忘了古人板书都是从右往左,竖着来写。

  原主记忆里无关紧要的部分,全被他剔除的一干二净,就比如这种看书写字的小细节。

  没想到竟然闹出这种笑话。

  此刻,崔远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攥进去。

  亏自己还受过九年义务,真是给穿越者丢人。

  干!

  这女贼也是,既然是自己手书,家里有纸张可用,干嘛还要把字写在羊皮上,还特么偏偏挑那么小一张的,是不是闲的?

  ......

  冬日夜长,金鸡报晓。

  卯时宵禁解除,天不见亮,正西坊的怀安茶铺就开始有人进出了。

  今日庙会,换平时这会儿街巷上已经是人流如织,但国丧,外城二十七日内禁喜宴,大型聚众场所都不得开办。

  小茶馆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反而生意因此更红火。

  京城内一连发生多件奇事,自然免不了被作为谈资。

  此刻,一名灰色儒衫的中年人悄然走进茶楼。

  尚在某桌斟茶的店小二,不经意晃了眼此人长相,神情顿时为之一凝,手抖了抖,茶水险些没撒。

  只观这中年男人脸大如盘,两眼倒斜,额头上更是有颗大痣,双手奇长及膝。

  这长相,不能说特别丑,只能说丑的很特别。

  小二立即警惕起来。

  不多时,四处逡巡一翻后的中年男子,就径直朝茶馆二楼行去。

  茶馆底楼,一般供人扯闲天,吃酒喝茶,偶尔请个说书先生来助助场子。

  二楼则是供人打尖儿,三楼是住店。

  不过昨夜,茶楼却是来了一行人,掌柜特意交代,为首是徐州通平县来得贵客,要好生招待,不能让噪音传了上去,所以二楼今天直接停了,不允旁人进入。

  撂下茶壶,小二蹬蹬几步就拦在中年男子身前。

  “客官哪位啊?”

  中年男子止步,微微颔首:“鄙人崔直,是来寻江夫人的。”

  用鄙人作自称,如此酸里酸气,多半是个书生。

  小二越发奇怪了,最近奇人怪事真是多,看此人气质,活脱脱一庄稼汉,一出言竟是如此违和。

  于是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这里没有什么江夫人,你且速速离开。”

  中年男人却是作揖,礼节十足:“烦劳小兄弟让我上去寻寻。”

  小二皱眉,再度打量一翻对方衣着。

  灰色的长衫上满是补丁,身上还有一股刺鼻的酒味儿。

  这酸儒打扮,还是个酒鬼,哪能攀附得了权贵。

  昨夜那位客人来得很晚,这会儿估计还在休息,这要是放了个无关人等上去,惊扰了贵人,自己怕部得被罢职。

  “哪来的酸儒,快滚快滚。”

  想到此,小二也就不再留情面。

  不过恰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动静,楼上传来激动的声音:

  “快让他上来。”

  闻言,小二怔了半秒,有些难以置信。

  还真是楼上那位贵客请来的。

  于是赶忙让开道路。

  中年男子淡然一笑,经过身边,朝他抱了抱拳:“彘犬,何物等流!”

  知道是贵客请来的人,小二心中一凛,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赶忙抱拳回礼:“客气了,客气了。”

  虽然不懂对方所言何意,但看这抱拳礼,想必是读书人的礼貌语吧。

  这么胸襟开阔的书生,应该不会在意刚刚发生的小矛盾吧……

  随即,中年男子笑出声来,一拂袖朝着楼上行去。

  ……

  此刻,右武门,临郊。

  “你要说交集最多的人,应该就是我叔伯了。”

  崔远和女窃贼坐在桌前,食用早膳。

  练气的事被崔远暂时先撂在了一边,饿得前胸贴后背之下,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

  女窃贼向他询问了祖母之前接触最多的人都有哪些,事先做好准备防止到时候露出破绽。

  哦对,今早上街崔远看到了海捕文书,知道了女贼的姓名。

  窦裕容,也不知是不是真实的,就姑且这么称呼吧。

  崔远嚼着馒头,继续含糊回答:“我这位远房叔伯,名唤崔直,是承安三十年的解元,与我算是亦师亦友吧,比我入京还早六年。”

  “那到现在岂不是已经复考五次,又是一酸儒。”女贼窦氏神情舒缓了不少。

  不用想都能猜到,这位叔伯和崔远是一类人,要是有个当官的亲戚在京城,祖孙二人何至于过得如此潦倒。

  这样也好,和穷书生相处更加轻松,毕竟一心扎在书本里的人,哪懂现实世界的人情世故,到时候自己应付起来也不用那么谨慎。

  “我这叔伯......还行吧,我挺佩服他的。”崔远脑子里过了一遍和叔伯有关的记忆,神情略带复杂。

  “他很有才学?”窦氏好奇。

  “那倒不是,他这个人......”崔远绞尽脑汁,竟是想不出能够精准概括对方的词,“有点小心眼,爱摆架子,喜欢说大话,虽然是个儒士但做起事来还真跟儒字不搭边儿,经常喝酒逛青楼,前段日子因为写诗骂了权贵,被讹了八百两,现在还欠着钱庄的钱没还清。总之小节有损,大节不失吧,偶尔有闲钱了还会接济我们。”

  “那不比你一样一无是处。”女贼有面含不削。

  两天相处,他虽欣赏崔远的机敏和圆滑,但心底仍是给他打上了不仁不孝、无所事事的标签。

  两人入京六年,家中开销用度全靠一个六旬老妪支撑,而崔远却毫无建树,整日只知蒙头读书,祖母死后,这家伙也是没留一滴眼泪,内心竟毫无悔愧之情。

  “咳咳。”

  闻言,崔远不知如何作答,面上倒是一点不恼。

  这一点自己和女贼看法相同,他也瞧不起前身,反正实际上骂的人不是自己,干嘛要生气。

  “我和他关系如何?”女窃贼问道。

  “关系不佳。”崔远知道她是问祖母与叔伯的关系,“你对他不是太瞧得起眼,总说他毫无文人的傲骨,像他这种人就该浸猪笼,平日让我与他相处,也是时常叮咛,学术上可以取其所长,但做人处事上绝对不要学他半分。”

  根据前身的记忆了解,祖母这人当算称女中尧舜,虽是农户出身,但目光长远,自小便对前身言传身教,要他明事理,做君子,就算当了官,也不能谋私利,要为百姓谋福祉。

  从崔远考上童生开始,不管自己再劳苦,祖母也没让他做过一点农事。

  若非承安帝改革,此刻崔远多半已是一方吏员,如此祖母,当为一方佳话。

  “为何?”窦氏面露不解。

  “他这人虽然穷,但只要想找钱用,就绝对不缺!”崔远笑道。

  窦氏表情越发奇异。

  崔远娓娓道来:“他这人有个本事,我觉得比他考上解元还厉害,就是总能傍上寡妇。以前在通平县,他就有个老相好,丈夫戍守边关战死,听说是立了战功,拿了朝廷五十两抚恤,那相好你猜怎的,丈夫尸体还没运回来,就闹着要改嫁给我叔伯,还请了说媒的,当时闹得十里八村全晓得了,结果不想我这叔伯当众将人拒之门外。

  那江寡妇经过这事自是名声扫地,落了个荡妇之名,在村中算是呆不下去了,可她非但不恨,离别时还哭得肝肠寸断,说只恨两人情深缘浅,留了三十两银子给我叔伯,随后带着幼女远去。

  后来听人说,那江寡妇私底下与我叔伯尚有书信往来,似乎是在漕县埠口做生意,赚了不少银钱,已是一方富贾。”

  听罢,窦氏眉头紧蹙:“这下倒是不用刻意伪装了,听你所言,此人我已是厌恶至极。”

  “正因如此,祖母才常说,叔伯这种人就该浸猪笼。”

  崔远发笑,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已然是对这位尚未谋面的叔伯敬意十足,很期待下次的见面,说不定自己可以向他取取经。

  毕竟都是赚钱嘛,不寒碜。

  女人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但富婆除外。

  因为她们三天两头就会给我的剑做保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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