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露未晞

傍晚，我们到了一处驿站，我们这些女人就被分开，院子里的姑娘，就剩下我和一个叫露华的。

        当初在院子里，露华是个非常清高冷艳的女子，几乎不和人来往。我也是后来写了字，她才和我说过几句话。

        她会弹五弦琴，并且每次谈，都有很多讲究。每次弹奏，都让在座的人，感觉到仿佛天高云阔，岁月舒朗。

        我不知道，露华是怎么进的庭院，只是看到这样惊才艳艳的女子，常常用她那双和我很像的眼睛，望着天空出神。

        总是可以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仿佛人间一只，随时都想飞走的白凤凰。

        在驿站的那晚，她忽然很健谈的样子。我没有感觉这有什么异常。毕竟，我们都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我们都是窝在一个牛棚一般的草棚子里，围着我们的，只有栅栏和锁链，没有一堵可以挡风的墙，我们，都无法消化，我们就要像牲口一样被悄悄卖掉的命运。

        夜晚，不时有姑娘惨叫着被拖走了。她们有的是被看守卖了，有的是被拖到了不知名的阴暗地方。

        露华给我讲她的身世，讲她的遭遇，她感觉到不幸的事，她感觉到遗憾的事。一开始还会哭泣，后来，语速慢了，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她说，她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母亲出生名门，是二品诰命夫人。十岁那年，随母亲去山上上香祈福。年幼的她贪玩，离开了大人的视线，在庙会上玩耍。在回去要找母亲的时候，遇到了意外。从此，她沦落红尘，一直无颜再回去见母亲。现在，后悔啊，很后悔没有给母亲认认真真请过安好，没有在母亲面前，做过一天乖巧的女儿。

        她的清泪缓缓顺着脸颊滑下，含着寒冷的月光，就像夜露一样寒凉。她的生命，也像露水一样，在第二天早上，消失了。

        “朱雀！有一日可以见到我母亲，带我向她敬孝。”露华在被拖走前，忽然像是发了疯，把她贴身的东西交给了我，仿佛我是置身事外的人。

        “我现在也是命如草菅，难以自保，如何能见到你的母亲？”我苦笑。

        她也只是笑，只是落泪。

        “公子一定会来救你的。”

        随后，忽然有人冲进来，抓起她就拖走了。

        第二天天亮，她又回到队伍里，浑身是伤。

        我们一起走在路上，她忽然倒下去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早春的太阳，那么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冻得浑身僵硬，还瑟瑟发抖。我跌坐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队伍很快只剩下了一小队。很多人一边走，就一边被偷偷卖了，押运的人天天收着外快。流放路上，路途凶险，他们随便说谁谁谁，没有抗住艰辛，病死了，没有人回去追究。

        露华死了，队伍也只是在路上耽搁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露华的尸身被拖到树林子里，甚至没有掩埋，只是砍了几挂还未长叶子的树枝草草遮掩了一下。他们忙完，还在露华身上搜索了一下，确定搜罗完了所有财物，才咒骂着回来，宣布启程。

        可怜的露华，就那样，衣衫不整的躺在路边的树丛里。我透过早春稀疏的草木，可以清楚的看到她。

        就像透过少女稀疏的头发，看到她的秃顶。

        你哭喊，你抓狂，你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能忍着，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等走到了军营，同行的上百人，只剩了不到十个。

        所有女人一到，就被关进笼子里，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牢笼的犯人被带到刑场，一刀砍了脑袋。离得那么近，我感觉，都有黏糊的血滴飞溅到我的脸上。

        夜色再次被晨光洗净的时候，笼子里的女人又走了几个。我木然的看着她们的尸体被拖走，我心里甚至期望，我也已经死了。但是，我还是舍不得就这样死了。

        当到了第三天，牢笼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女孩的时候，事情仿佛有了转机。

        一个军官拿着画像来到笼子跟前，把我和画像上的人多次对照后，笑着问我，你可叫青琮。

        我愕然。

        他拿了画像给我看，我更加迷茫。

        画像上的人，有点像露华，也有点像我。

        我猜想，那一定是露华。

        我点头。

        旁边的女孩看看我，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我仔细看了眼她，这才忽然记起，她在露华的房间，出现过。

        那个军官给我松了绑，要我跟他走，我立刻请他把那个女孩也带上。

        那个女孩名叫秀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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