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白发城主
光阴飞逝，岁月如梭。
在庵堂每日抄写佛经，时间长了，我一度就想要这样避世终老了。
又是一个秋天的午后，我竟然收到了来自白术城新任地方官的请帖。
“见我作甚？”我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我之前是无良公子家被列入流放名单里的人。至今，我也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已经过去了。这次突然召见，不知道会不会又是有去无回。
为了不招惹更多的麻烦，我还是上了来接人的马车。
庵堂的主持微笑着送我，招招手。
“争取不用回来了。改日，给庵堂多多添些香火钱。”
马车一路快跑，到了府衙忽然转弯，绕道到了府衙后宅的后门，下了车，一个梳着独辫儿的丫鬟，给我带路，到了一个堂屋的侧厅。那个小丫鬟就行礼离开了。
我心里顿觉紧张，这个地方官，这是想干嘛？难道庵堂主持悄悄把我卖了？我伸手抚了抚头上的簪子。
“姑娘，您在这里稍等。城主稍后就来。”
那个独辫的小丫鬟很快端了茶点过来，说完，放好东西，就想离开。
“等一下。”我叫住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小环。”她低头回答。
“你可知，你家家主是为何叫我来？”
小环摇摇头，就走了。
坐在那个侧厅，闲置了我大半天的光阴，点心茶水吃了一肚子，小环来回很多回，还不停的上茶水点心。
为了不继续这样的死循环，我来到院子里的树荫下，逗那挂在树枝上的八哥玩。那天阳光灿烂，树上的叶子黄的绿的相间，那光景，很是明媚好看。
日头眼见要落山了，小环忽然走过来，和我说，他们城主今日公务繁忙，没空见我，已经给我准备好了车马，让我回家。
我一脸懵。
实话讲，我什么情况都想到了，什么决心，都下好了，然后被告知可以回家了。这就好像，被告知自己即将被处斩，快到时间了，被告知，要处斩的不是你。
我只能又当是被为难了一次，念在茶点挺好吃的份儿上，转头便忘了这件事。
隔了数日，又有一把白扇子被送来，说是一个很欣赏我字的贵人，要我按照他送来的文稿，抄写到扇子上。润笔费颇为可观。我一看来人的服饰，就知道是那个城主家的人。
我打开文稿，是《小雅之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嗯？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看到这里，我心想，这是个不务正业的贪官吧？还是个想让人给他歌功颂德的官。我笑了。
抱着钱袋子，笑，在这个白术城，我的字，还是第一次，可以有这样可观的收入。
虽觉得这个地方官可能是个贪官，但是为了可以安全的赚银子，还是注意起来这个城主。虽然，我总也看不到他，还是可以听到许多关于他的传言。
听说这是个白发城主，我就以为，该是个老爷子吧。头发可以全白的程度，怎么也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知道这些后，我还就觉得这个读书人不容易，一辈子考功名，到了老年，才只是当上了个小官，管理这小小的白术城。
送过折扇之后，过一段时间，就必然会送些什么来填字，还捎带着银子，或者一些日常的生活物资。到了冬天，还送了许多的碳和棉衣棉被。送来的东西都越来越细致，仿佛是给家里亲人置办生活一般。我心里着实觉得奇怪，写了两回拜帖，想要当面感谢。但是，他也不做回复。
冬天了，终于听说这个城主要升堂公开审理一个案子。我赶紧赶早跑了去，想要远远看看这个人。
升堂那天，天下起了白雪，我借了师太的袄子，把自己包严实了，混在人群里，躲在门口的柱子后面。
就在我看着大雪都下到了脚脖子厚，等会儿该怎么回去的时候，那个白发城主慢慢走了出来，走到桌案后面，坐定。
我捂住嘴巴，眼泪立刻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不能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
白发！
竟然真的，满头白发！
我多么希望，是我看错了。
我擦干眼泪，瞪大了眼睛去看。
我多希望，他头顶只是落了雪花，等雪化了，那白发就没有了。
那城主，竟然，就是我的弟弟啊。
他应该，还是个少年啊。
怪不得，他要寻了各种借口，来给我送什么生活物资。怪不得。
我躲起来，想要擦干净眼泪，可是，又要忍不住去看公堂上的人。
我的弟弟呀。那是我的亲弟弟呀。
我思念多年，却不敢去打扰的，弟弟啊。
当初，他那么小，头发柔软乌黑。
这几年，是怎样大的苦和愁，竟然，让你少年，就愁白了头啊。
我努力平静了心情，刚收住眼泪，就见一个衙役和旁边几个人都惊讶的瞅着我。
“你这女子，有什么冤屈？咋哭的这样伤心？”衙役说，“你说说，看大家怎么为你做主。”
我吓了一跳，连声说没有。
我见他疑惑不走，连忙说：“大人还是个少年人啊。怎么就白了头呢？看着，太让人心疼啊。”
“哦。”那衙役脸色好看些。
“大人是出生贫寒的书香世家，早年读书太过刻苦了，把头发都熬白了。”那衙役看了一眼远处的大人，满脸佩服。“我们大人可是他那一届年纪最小的举人，还得过管家的召见。在金銮宝殿里对奏呢。”
退堂后，人们都开始散了，我还是等到大家都快走完了，才离开。我真的还想，再多看弟弟一眼。我知道，他去了后面，不会再出来，但是，在离他近的地方，就感觉心里舒坦。耳边，都是谈论弟弟的，人们说官老爷好，我就感觉很自豪。
回去的路上，也不觉得雪冷，也不觉得北风寒，心里又快活，又舒坦。想着弟弟终于出人头地了，想着，他终于有了一番开阔明亮的前程。
心里默默祈祷，祈祷弟弟就这样，越来越好，才是对的。
我对自己说，乌雀啊乌雀，也许你弟弟这番造化，才是对的。当初他被过继，也是对的。总比在大夫人那里，当一个永远没出息的庶小子好。
乌雀啊乌雀，你可要走的远远的，千万不要给他带去不好的事。千万不要让人家知道，他还有个这样的姐姐。千万不能去影响了他。
乌雀啊乌雀，千般愁，万般恨，都让它过去吧。
弟弟已经有出息了。这就是最重要的了。如果你非要做什么，就又会牵连弟弟，影响了她的前程的。
这世间，除了弟弟过得好，你还有什么期盼吗？
转眼到了春节，我又赶制好了一身在外袍里面穿的袄子棉裤，一双棉鞋，托了主持师太给弟弟送去。
“嗯。终于开窍了。”师太还不知道内情，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过了年，到了元宵节那天，竟然有人送来了弟弟的信。
信中，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平安，万望保重。”
抱着弟弟的那几个字，忽然仿佛年幼时的弟弟就在面前，仰着头，眼睛黑亮黑亮的，笑嘻嘻地，声音又甜又脆地唤我。
“姐姐，姐姐，好姐姐。”
我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直接背靠着门，悄悄地无声地大哭一场。
哭过就那样坐在那里发起呆来，一会儿想起小时候，一会儿想起曾经的父亲的书房。
直到天色昏暗了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才回过神来。仿佛死了一回，又活了过来。
“谁呀？”我问，没人应。我想，这大过节的，这里也只有庵里的几个尼姑罢了，就去开了门。没想到门口没有人，地上放着一盏琉璃宫灯，一个金丝描花的匣子。
我正纳闷，主持师太走了过来，说，刚才仿佛看见一个陌生男子进来了，等她走过来了，人就不见了。
“我看，过完这个年，你也是时候另外寻个地方住了。”师太看着地上的东西，撇撇嘴，仿佛见了脏东西，转身走了。
我看着那新点的灯盏，实在不明白，会有谁想着送这些东西。弟弟已经来过书信，不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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