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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044章 时机


其实贺子越不知道,  他这番话,对其他人来说,颇有振聋发聩之效。

        寒门士子的出路在哪里?这些人都已经想过了无数次,  他们以前只觉得,  是因为世家堵塞了道路,他们才不能出头,如今皇后打通了这条路,  愿意任用他们,就万事大吉了。

        可事实上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寒门子弟入朝为官,甚至占据高位的。可即便是他们,  要在世家的眼皮子底下援引更多的寒门子弟入朝,却根本不可能。

        一个人能做的事实在太有限了。

        就算现在,他们那么多人通过科举入仕,但世家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占据要职,  彼此之间必然还有一反正都。

        他们官位既低,又是一盘散沙,世家要压制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成为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  才不会轻易就被打压下去。等到站稳脚跟之后,  再不断吸纳新人,壮大自身,才是长久之计。

        难怪贺子越消息灵通、头脑活络,原来是家中有这样一位长辈在引导。

        虽然未曾见过,  但所有人都对这位长辈肃然起敬。

        这些东西,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  也不是看出来了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但是对方见解独到,  又思虑周祥,连方案都替他们想好了。

        但他们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因为这件事太大了。

        实话说,作为读书人,谁心里没有几分傲气,又有谁胸中不怀着出将入相、报国兴家之志?何况他们几个人,自觉在所有士子之中也属于佼佼者,对于即将到来的科举,更是踌躇满志、胸有成竹。

        但是要他们站出来领头,把所有的寒门士子都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势力,依旧有点超出他们的想象了。

        让人忍不住怀疑: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不过毕竟是年轻人,短暂的质疑之后,责任心和志气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现在做个领头人都不敢,将来又如何执掌朝政,管理天下亿万黎民呢?

        再说这种事总要有人做,现在既然没有别人,那就由他们来做吧。

        陆谏先放下碗,“干了。”

        这一瞬间,他素来温和带笑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一直被主人掩藏的,属于年轻人的锐意和傲气。

        “跟世家作对,我喜欢。”高渐行也平静地放下筷子。

        穆柯见状,默默捞起袖子,露出被绑在手臂上的袖中箭,“我用它杀死过一个胡人兵。当时他离我只有五步远,我很慌乱,以为死定了,结果活下来的是我。”鬼门关前走一遭,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贺子越将视线转到阿喜身上。

        阿喜有些慌张,“我……我也要说吗?”

        “当然,你不是我们的一份子吗?”贺子越理直气壮。

        要知道,办成这件事情,可是他帮阿喜从姑姑那里要来的考题,她才是重中之重!

        阿喜看看他,又看看高渐行,再看其他人,见所有人都面带鼓励之色,便深吸一口气,道,“那我就跟阿越一起给你们打杂吧。”

        高渐行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但阿喜对自己说出口的称呼却浑然不觉,高渐行也只好气闷地瞪着贺子越。

        可惜贺子越正处在激动之中,对他的瞪视浑然不觉,还觉得高兄这是有血性的表现呢。他轻快地拍了一下手,“地点我觉得不用再选别处,就在附近找地方搭个台子就行。这些事交给我和阿喜,三位兄台就先揣摩一下腹中的锦绣文章,想想如何惊艳天下士子吧!”

        “我有个提议。”陆谏说,“到时候可以将几位巡考官请来,先为大家讲几课,也算是为文会定个主题,免得大伙儿越说越杂,千奇百怪,失了主题。”

        这事他其实是很熟悉的,因为在挺秀山上的时候,依附而来的士子太多,老师便会定期公开讲课。他讲完课之后,便是士子们畅所欲言的时候。往往一堂课讲完,大家都能有所得。

        老师那时就常说,学问和真理都是越辩越明的。不过,也不可乱说一气,反而弄得人云里雾里。

        “妙啊!”贺子越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如此一来,便不需咱们费心去请那些士子了。开了头,知道了好处,他们就会主动参与。”

        “陆兄言之有理,这文会虽然是畅所欲言,但还需有个主题。”穆柯说着,又转头看贺子越,“你家长辈,没有再提点你些什么?”

        贺子越挠头,“没有,她老人家说,叫我们自己动动脑子,她什么都想好了,那就不是我们的能耐了。”

        果然集思广益是对的,他之前就没想到这一点。

        没有一个主题,大家各执己见、理念不一,就算是陆谏、高渐行和穆柯这样的才子,想要说服所有人也不容易。有了一个议题,围绕着它来辩论,才容易看出高下。

        所以这个题目,须得是争议性极大,又容易出彩的。

        高渐行道,“不是要请先生们来讲学吗?不如到时候就请他们拟个题目。”

        “不好。”贺子越立刻拒绝,“还是我们定了题目,再去请人。”

        先生们端正持重,给考生拟的题目一定也是最四平八稳的。这种题目,或许于考试颇有益处,但对他们这个文会来说,就没什么意思了。而且,那些东西必然是圣人说过,后世无数人做了注解的,也说不出太多新意。

        陆谏便问,“那依你说,定什么题目好?”

        贺子越脑子一向转得很快,此时听到陆谏的提问,他以手至颐,视线在众人身上乱扫,很快就定在了阿喜身上,“有了!”

        高渐行顿觉不妙,正要开口阻止,贺子越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我看,不如就定个‘嫂溺叔援’!”

        “贺兄!”这回连陆谏都惊住了,“慎言。”

        “慎什么?”贺子越满不在乎,“我大越不以言论获罪,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话大概也只有他能说得出来了,因为他知道贺星回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嫂溺叔援,讲的是男女大防,而贺星回现在以女子之身执政,难免要跟朝臣们时常接触,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合适的。但是,贺子越觉得这就跟嫂溺叔援一样,是“权也”。

        既然没有什么不正当性,那就是可以说的。

        陆谏深吸一口气,“贺兄,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倒觉得,这个议题也没什么不好。”穆柯说。

        众人顿时转头看向他,穆柯不慌不忙道,“咱们之所以担忧,无非是怕犯了皇后殿下的忌讳。可是这种事,天下瞩目,咱们不说,也总有人会说。而且是背后说、私下说、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着说。与其如此,不如咱们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说,将是非对错辨他个明明白白。”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不定,这才是殿下更想看到的。”

        “穆兄这一席话,真可谓鞭辟入里、发人深省!”贺子越立刻高兴地拍他的肩膀,“有见地!”

        穆柯淡淡地拨开他的手,“你以为都像你?只作惊人之语,别的丝毫都不考虑。”

        “这不是有你们替我想着吗?”贺子越的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见高渐行不说话,又凑到他身边,“高兄,你的意思呢?”

        他朝阿喜看了一眼,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我是想,殿下朝事繁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征选女官。按照以往的旧例,就算是再后宫中任职的女官,也多是从寡妇中择选。如今她们随侍在皇后身侧,难免接触朝臣,容易引人议论,这人选就更需好生斟酌了。”

        高渐行立刻明白过来。

        虽然他觉得,以阿喜的聪明和学识,入选女官并不难。但她年轻貌美,说不定反而会因此被拒绝。

        若是现在就把这个“权”字跟女子参政之事定死在一起,往后就没人会再拿这个来说嘴了。

        他一面气闷,觉得贺子越一个外人,倒比自己这个亲人更加妥帖,一面也觉得这事确实可行,出于一种难以言述的愧疚,他沉声应道,“我回去就开始写文章。”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此事就定下了。”贺子越高兴地分派任务,“请先生们讲课的事,就由你们三位出面,没问题吧?”

        “没问题。”陆谏一口答应。按理说,这个议题,几位先生说不定会有些为难。可别忘了,他们是被皇后征召入朝的,在这件事上,天然就有了立场,这种事上,可不能不出力。

        贺子越又看向阿喜,“咱们去找一下严酩,这事还得请他帮忙。”

        办一场文会,成本可以很低,什么都不准备,直接把人聚在一起,题目抛出来就够了。但过于简陋,既不符合文士的气质,这场文会的影响力也很难扩大,所以贺子越要做个“广告”。

        小时候在庆州住的那几年,经常能看到些新鲜东西。后来回京之后,他还奇怪,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还没传到京城来?等到年纪渐长,才渐渐领会了贺星回在这件事上的良苦用心。

        那时候庆州还只是个藩国,要是声势太大、名声太响,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如今庆王正位、皇后监国,也该让京城的百姓们长长见识了。

        ……

        当年大宣皇室南迁,定都烨京,世家们也争先恐后地在这里抢占地盘。北地世家和南派世家之间的仇恨,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这些原本属于南派世家,他们却仗着势强生生夺去一半,谁能不恨?

        但到底是地头蛇,南派世家还是分到了不少好地方,譬如皇宫附近的土地,就有六成属于他们。

        而当初占到地利,在这里营建房屋宅院的世家,自然也都趁势而起。当年如何不提,如今,他们都是南派世家的中流砥柱。纵然改朝换代,也完全没有动摇他们的势力。

        陆家的宅院,就是这一片宅子之中地势最好、占地最大的几处宅院之一。正是因为占据了这样的地利,又有着丰厚的家底,尽管陆氏之前两代都没有太过出彩的人才,但在南派世家之中,还是牢牢占据着核心地位。

        ——这,就是世家的底蕴。

        陆裳乘马车从家里出来,经过御街时,忍不住掀起帘子,往皇宫的方向看去。

        大越的皇宫其实并不恢弘。因为这就是当年大宣皇室南迁之后,匆匆营建的宫殿。当时以为是行宫,再加上捉襟见肘、囊中羞涩,建造得就没有那么精细。谁想还没等打回雍京去,大宣先亡了国。

        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经历过立国之前的苦日子,一生厉行节俭,自然不会营建什么宫室,直接将就用了前朝的。先帝当初估计是不太喜欢这座皇宫的,这才修造了西苑,想要跟自己最爱的贵妃一起搬进去住。

        所以时至今日,皇宫依旧是原来的模样,甚至因为数十年的风霜雨雪,而显出一种陈旧。也就是门廊修得足够高大,这些年修修补补,依旧支撑出了一股叫普通人望而生畏的天家气象。

        但是在世家眼中,皇家不过就是个更大的世家。除了房子更大,占地更多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是在先帝当政的二十年之中,世家的野心越来越大,动作越来越多。要不然,两代开国君主积累起来的财富,还不至于那么快就被拖垮。

        权势一旦掀开神秘的面纱,就会让人失去敬畏,滋生贪婪。

        这些东西,陆裳原本理解得没有那么深刻,但贺星回一上位,就让世家接连受挫,这一年里,陆裴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不是在家里待客,就是出门去做客,连跟兄弟姐妹们一起吃饭的功夫都少,她才渐渐回味过来。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是什么。

        作为世家女,她依附家族而生,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好处,本该跟所有人一样为家族担忧,生怕失势之后自己的生活也受到影响。

        可事实上,在看清楚这一切的瞬间,陆裳心里生出的,却不是担忧,而是跟男人们一样的野心。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人生,最好也就是像裴大姑娘那样,跳出家族的安排,在一定程度内可以自主。她甚至已经为此做了一些准备,信心满满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贺星回让她看到,原来女人还可以活成这种样子。

        让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世家掌权人们,也不由得战战兢兢,又怕又恨。

        而贺星回跟世间所有女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手中掌控着权力。难怪世间男子汲汲营营,都渴望得到它,难怪即便是世家大族,也依旧离不开它……它不仅代表着至高无上,更代表了随心所欲。

        这一切,让陆裳不由得去想,那我呢?

        野心的种子落入心田,像是野草一般疯长。

        但她依旧克制着自己,如同在心里关了一头野兽,时刻警醒、时刻提心。

        因为她的出身和见识让她知道,在权力的争斗与倾轧之中,她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这世间的权力早就已经被男人瓜分殆尽,他们警惕每一个对手,特别是女人。古往今来,寥寥几个掌权的女性,无不是身在宫中,借助丈夫和儿子、孙子的名义,才能沾一沾权势的荣光。

        即便是贺星回也不例外。

        这一点,在世家之中格外明显。

        世家代代都有出色的子弟,那就没有出色的女孩吗?不,每一代都有,甚至像她这样比兄弟们更优秀的女孩,也是每一代都有。陆裳不认为自己会是最聪明的那个,也不觉得别人就不能滋生出野心,可是迄今为止,从未有任何一个女性真正地掌控过权势。

        她们有的出嫁之后泯然众人,有的才名远播寄情书画,有的成为丈夫和兄弟背后的女诸葛,有的教养出优秀的子女,还有的……死了。

        这条看似宽阔的道路上满是荆棘和陷阱,所以陆裳小心翼翼。

        因为她知道,一旦野心暴露,第一个会对付她的,不是旁人,正是世家。

        但是很怪,当她真正走出这一步,坐在马车上,心底却是一片平静,那些曾经折磨着她的情绪,统统都消失了。

        陆裳不由得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自由的味道,权势的味道。

        嘈杂声突然涌入耳中,她睁开眼看去,便见不远处一座大宅门前围满了人,似乎是在看热闹。

        这让陆裳有些吃惊。这里为止虽然不如世家的宅子好,但也离皇宫不远,就在御街附近,寻常百姓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世家的族人和仆婢,又都心有分寸,不会像这样看热闹,这些人是怎么聚集起来的?

        她想了想,问车夫,“前面是谁家的宅子,出了什么事?”

        她虽然博闻强识,但不能出门,很多知识也就不能跟现实对应起来,就连家附近有哪些邻居都不知道。

        本来她还怕陆家的车夫也不知道,谁知车夫却是了若指掌,“姑娘,那是戴晔戴大人家的宅子。听说是夫人娘家来闹,已经闹了好些日子了。听说今日冯夫人要搬回娘家去住,所以来的人更多。”

        陆裳已经不是吃惊了,而是震撼。

        世家之间,即便是闹得最僵的时候,也不会弄出这种笑话来,因为彼此都要脸。所以她也是头一回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姻亲!

        不过,戴晔戴大人……他的夫人好像是勋贵出身,那好像也没那么奇怪了。

        陆裳没怎么接触过勋贵,所知都是从家人和世交那里听来的,他们对勋贵的评价是粗鲁不文,脾气暴躁,又不要脸,哦对了,还很护短。由这些印象而观之,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确实很合乎情理。

        不知怎么,陆裳竟有些羡慕。

        她有三个兄弟,但如果将来她所嫁非人,他们会这样冲到婆家去为她讨公道,将她接回家住吗?

        陆裳在心里摇头失笑,她做不成贺星回,连冯夫人也不如,她只能是裴大姑娘。

        鼻尖陡然一酸,陆裳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义无反顾地踏出家门,只为了去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了。

        ——她救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除了自己,也不会再有旁人来救她。

        “停车!”她松开帘子,吩咐了一句。

        车夫没有问原因,依言将车靠边停下。附近像这样停下来看热闹的马车还有不少,这驾马车混入其中,甚至没有引来旁人多看一眼。

        陆裳靠着车壁,心念急转。

        裴大姑娘被关在城外一家与陆氏关系颇深的寺庙之中,陆裳可以找理由过去,甚至有可能见到她本人,可是要把人从寺里带出来,就几乎不可能了。况且就算把人带出来了,之后该如何安置?

        不是她没有考虑过这些,而是她根本没有能力避开陆家的眼线去安排这些。

        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自己冲过去,而是借力。

        陆裳本来不知道该借谁的力,但大抵是天意,偏偏就是今天,让她撞见冯夫人要回娘家。这些勋贵们天不怕地不怕,把人藏到他们那里,想来世家也无可奈何吧?

        而且,说不定这对她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戴家的这场闹剧,在很多人看来,估计就是个笑话。世家如今正着眼于科举改革之事,恐怕更不会在意这种小事。至少陆裳自己在家里,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此事。

        可这不仅仅是戴家的家事,更是一桩联姻。

        戴晔是北地世家出身,冯夫人则是勋贵之女,当年这桩婚事,可是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戴晔凭借婚姻,明面上有勋贵的支援,暗地里有北地世家也扶持,这才一路坐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如今婚姻破裂,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呢?

        而且,想想这个时机吧!

        戴晔屡次在朝会上触怒皇后,被要求回家修养,虽然还没罢官,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勋贵们在这时候闹大,固然是在为冯夫人撑腰,但未尝不是一种站队和表态。

        那么,宫中那位智珠在握的皇后,是否也在关注着这场闹剧呢?

        陆裳觉得至少有八成的可能。

        所以,如果能够将冯夫人牵扯进这件事里,也就意味着,她和裴大姑娘会同时进入皇后的视线,将这件事彻底过了明路。

        虽然那样一来,一切就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但陆裳想到那种可能,就忍不住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如果她面前有一面镜子,还能看到自己此刻眼中几乎放出光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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