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难过
古玉书拎着他那根粉色的猫尾巴教鞭走上讲台,手肘间抱着一叠试卷。
他笑吟吟在讲台站定,环视一圈教室,慢悠悠出声:
“上周的试卷出来了。”
桓飞文见状,默默捂住耳朵不听。
陈行下意识看向窗外,佯装欣赏美景。
古玉书重点看了后排几人,见顾知懒散靠着椅背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偷玩手机,反正就一混不吝的样儿,一丁点上进心都没有,忍不住摇了摇头。
“咱们班同学依旧发挥稳定。”
“全班乃至全校第一仍然是江俞,王忆欣同学进步很大,晋升到全班第二名。而倒数前三名同学也依旧是老样子。”
“分别是桓飞文,陈行和顾知。”
全班安静如鸡,平时几个闹腾的在这个时候永远保持沉默,巴不得老古看不见他们。
古玉书痛心疾首,“咱们班这分水岭也太大了吧,尤其是顾知同学。”
“数学满分一百五的卷子你是怎么考出八分的成绩。”
“英语一百五的卷子你是怎么考二十分的。”
“六科也就语文好了点,上了六十,但也没及格啊。”
全班下意识都看向顾知。
顾知:“……”
她微微抬头,冷不丁被这么多人看着,莫名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她平时也没觉得有多尴尬,可前排那未成年刚刚也看了她一眼,她突然就有点羞耻。
古玉书继续痛心疾首,“你能不能学学别人,上课别光顾着睡觉,起码也爬起来听一听。还有你自从开学以来就没交过几次作业,还经常迟到早退。”
“哦,你前面不就坐在个全级第一,平时能不能就向他学习学习,多问问题,以他为榜样,再争把气,清华北大都在跟你招手。”
顾知:“……”他妈的,您能不能别说了,咱私底下再谈,给我留点面子。
别以为她没看到江俞嘴角弯了弯。
古玉书批判了她足足半节课,好不容易下课铃响了,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陈行忍了半节课,这下终于忍不住爆笑。
“知姐你硬生生把老古整啰嗦了,笑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没有,多跟人家江俞学习,清华北大都在给招手。”
顾知黑了脸,忍着伸腿踹他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你吵到我耳朵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行笑了半天才停下来,解释道:
“以前你不在的时候倒数第一是我,老古批评最多的也是我。自从你来了后取代我的位置,那个被关照的人就变成你了。”
“知姐,我还真得谢谢你。”
说完,他忍了三秒,还是乐不可支地笑出声。
江俞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收敛一点。
但望向顾知时那双漂亮的杏眸里也盛满了笑意。
他软声道:“别理他,快吃早餐。”
顾知跟他对视三秒,终究还是顺了他的意,低下头从桌肚里拿出便当盒。
她拿起旁边配好的筷子夹了个煎饺,塞进嘴里。
腮帮子鼓鼓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怎么去陈记买早餐?”
煎饺只剩下一点点温热,但仍然外酥里嫩,轻轻一咬内馅就在口腔爆汁,好吃到令她眯起眼。
江俞知道她在问什么,弯眼笑了笑:“昨晚在我姑姑家睡的,她那儿刚好离陈记近。”
闻言,顾知咽下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头。
……
转眼便到了周末。
江俞这几天一直在给顾知带早餐,顾知刚开始还会拒绝,但每次拒绝后看到江俞神情低落的样子,终究还是妥协地同意了。
但她也渐渐养成习惯,每天去学校前去便利店买旺仔牛奶的罐数从一罐变成两罐。
顾知本以为多了个男朋友后会不习惯,但是江俞很乖,每天也就在早读和课间跟她聊几句,从不干涉她的社交,就连陈行跟她聊天的次数都比江俞多。
两人的关系不像男女朋友,反而更像普通朋友。
顾知刚睡醒就收到了季献打来的电话。
季献嗓音懒倦,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简涟说你又谈了?”
顾知嗯了一声。
季献清醒了点,半开玩笑,“又是哪个不幸儿?”
“江俞。”顾知也没多想,直接就告诉他了,“还有,他不是不幸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瞬。
半晌才听到季献懒洋洋笑了声,“怎么舍得折下这么朵花?”
没有谁比季献更清楚。
顾知从来不碰好学生。
顾知沉默了下,没回答。
“发展的怎么样?”
顾知揉了揉脸,起身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边走边说:
“不像谈恋爱,比普通朋友还普通。”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半晌,才响起季献的声音,他漫不经心提议:“其实你要是真心的话,可以约个电影吃个饭发展发展感情。”
两人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顾知喝完水,抬眼瞥了下墙上的时钟。
已经下午两点了。
她想起季献刚刚说的话,迟疑片刻,拿起手机给江俞发了条信息。
……
江家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别墅区。
不同于西巷的平常热闹,这儿是实际意义上的富人区,环境优美宁静,连进去都要经过层层检查,住在这儿的身份地位都与旁人不同,一路上看不到几个人在闲逛。
江俞早上被母亲一个电话叫过来,说是要中午一块吃顿午饭。
然而等他到了后,客厅空荡荡,母亲跟父亲都不在。
江言风揉着酸痛的脖颈下楼,不经意抬眼却瞥见沙发上坐着个许久未见的人。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还以为他昨晚睡太晚今天起来出现幻觉了。
等他下了楼,才看清江俞的确坐在沙发上。
他眉头一挑,大脑还不太清醒,但不妨碍他开口戏谑:“哟,离家出走的小猫崽怎么舍得回家了?”
江俞看都没看他,又环顾了圈客厅,见他们确实不在,便低下头看手机。
全当面前站着的人不存在。
江言风见状,忍不住勾唇笑了下,也没故意去碍他的眼,走到餐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是职业选手,每天日夜颠倒,半夜三更还在训练,有时训练到天微微亮才上床睡觉,此时难得起这么早,实在困得厉害。
他喝了杯水醒醒神,想起什么开口道:“爸妈应该是去买菜了。”
江俞没说话。
气氛一下安静下来。
江言风耸了耸肩,自己找了个沙发躺着,拿出手机打游戏。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江父江母回来才被打破。
自动门咔嚓一声,江母拎着大包小包进来,全是些肉类和蔬菜。
江父紧随其后,把门带上了。
他有些无奈,声音宠溺,“你着急什么,他又不会跑。”
江母白了他一眼,看向江俞,笑容热情:“小俞回来啦,早饭吃了吗?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水果。”
江俞放下手机,起身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轻声回答:“不饿。”
江母不让他拎着,自己拿去厨房放,顺便又洗了一盘葡萄,切了几个猕猴桃,端到桌上。
“多吃水果,妈妈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两样了。”江母笑道,“多吃点,对眼睛好。”
江俞视线扫过那盘水果,嘴角弯起的弧度微不可察地淡了下来。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
江母又看向江言风,见他躺在沙发上打游戏,还翘着二郎腿,忍不住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轻斥道:“瞧瞧这什么样,坐没坐相,起来坐好再玩。”
“知道了。”江言风放下腿,直起身,冲她眨了眨眼,“江女士,您还满意吗?”
谁知道在外面温柔体贴的yj战队队长在家是这么副小孩德行。
江母好笑,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行了,玩你的。”
相隔不到五米的沙发,江俞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他抿了抿唇,又低头看了眼那盘水果,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江母又聊了几句,就去厨房准备午饭了。
餐桌上,菜肴摆了满桌,江母给江俞夹了块鱼肉,笑着问:“小俞在外边住得怎么样,零花钱够吗?需不需要妈妈再给你转点过去。”
江俞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挺好的,够,不用。”
“学习呢?有没有什么问题。”江父也开了口,眼里带着些许欣慰,“听你老师说你这回月考又是全级第一。”
江俞轻嗯了一声,他想了想又说:“没什么问题。”
江母也很欣慰,“这点你哥该向你学习,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高中都没读完就跑去打电竞了。”
说完,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江言风一眼。
江言风莫名被针对,倒也不恼,咽下口中的牛肉,笑着回了句,“家里有一个脑子好用的就行了,我个没天赋的就不瞎凑热闹了。”
午饭吃到一半,江母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道:
“小俞,要是你在外面住不习惯的话还是回家住吧。毕竟外面不比家里,家里总归是住得比较舒服的。”
江俞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看着碗里她新夹进来的鱼肉没说话。
半晌,他突然说道:“其实我不喜欢吃鱼。”
可你却一直觉得我喜欢。
“啊?”江母错愕了下,她下意识看了看江俞碗里的鱼肉,有点迟疑,“可是妈妈记得你从小到大都很喜欢吃鱼啊,难道是在外面住口味变了?”
江俞许久没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僵硬。
江母悻悻一笑,“要不我给你夹出来……”
江俞却打断了她的话,他神色重新恢复平静,暖色调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稚气漂亮的脸庞越发乖巧,一如既往许多年。
他轻声说:“不用了,外面住比较舒服。”
这是在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从江家出来后,江俞没有立即出小区。
他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往前走,拐过几个弯,再也看不见高大的树木,眼前便出现一个滑滑梯。
没有什么复杂的滑道,只是最简单的,直线式的滑梯。
黄色的外表,上边还有孩童扭扭歪歪的涂鸦,覆盖了大半面黄色。
他走到那处涂鸦前,伸手轻轻抚摸幼稚的图案。
手下是粗糙的凹凸感,隐约能摸出几个字。
——今天妈妈教我背诗
他又摸上另外一处涂鸦,被大片五彩斑斓的颜色覆盖,曲线乱糟糟,毫无规律,像极了一个顽劣孩子的恶作剧。
可伸手抚摸,却能感受到凹下去的感觉,仿佛是被人用小刀认真一笔一划刻下的。
——爸爸妈妈对我很好,我想好好报答他们
每一处涂鸦下,都藏着不同的划痕。
——今天爸爸妈妈送我去上学,跟我说要好好读书,争取考年级第一
…
——爸爸妈妈今天带了一个男孩回家,笑着让我叫哥哥
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笑得这么开心
…
——我听到了,那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
——妈妈把我的玩具和零食分给了他,我不高兴,但他们让我乖
…
——他们不再爱我了
…
——我很难过,但我不想说
江俞摸完最后一幅涂鸦,眼底的光也渐渐黯淡了。
树影摇曳,阳光斑驳落下,落在那些乱糟糟的涂鸦上。
记忆里依稀还能记起身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蹦蹦跳跳走到黄色滑滑梯前。
那是他刚来到新家庭的第一个星期。
想在这里留下一点属于他的痕迹。
他本来带了黑笔的。
可是黑笔容易被雨打湿,留下一团团乌黑的墨迹,也容易被时光磨灭,最终顺着时间消失。
况且小男孩有羞涩心,不愿让自己的小日记让别人看见。
所以他偷偷拿了家里的美工刀,趁着四周无人,在黄色滑梯的滑壁上认真往下刻。
那时的男孩刚学会写字,字迹属实算不上好看。
横竖撇捺,又因为力道掌握不好,刻得扭扭歪歪,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实在难以入眼。
但他很高兴,全程都是笑着的,圆乎乎的眼睛弯弯。
他认真刻下一行字。
——今天妈妈教我背诗
他本来还想加上一句‘我喜欢妈妈’,奈何实在掌握不好力道,光刻下这几个字稚嫩的手指就被磨得生痛,最终只能作罢。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男孩渐渐抽条长大,滑滑梯上的刻刀印记逐渐增多。
他本以为日子还会那么开心,可长大后才发现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小少年漂亮稚嫩的五官渐渐长开,字迹也远比先前好看。
只是嘴角紧抿,神情再也没有先前无忧无虑的开心了。
他一如既往的,认真刻下最后一行字。
随后拿起身旁地上的瓶瓶罐罐喷雾,毫不犹豫将原先还算明显的划痕覆盖住了。
他很难过。
可是爸爸妈妈让他乖一点。
所以他不想说。
也再也不想玩滑滑梯了。
后来小区里又新建了一处滑滑梯,那个滑滑梯很漂亮,滑道复杂,能玩的东西更多,别墅区的小孩都爱跑去那边玩。
这里渐渐无人问津。
黄色的直道滑梯,歪歪扭扭的刻刀痕迹,乱糟糟的涂鸦图案。
一并被世人抛弃、遗忘,永远落幕。
江俞坐在滑梯上,眼里不知何时泛起浓浓雾气,睫羽轻轻一颤,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尾掉落。
他脑海中又浮现起江母温柔抚摸江言风头发的画面。
明明嘴上轻斥,而眼里却全是宠溺。
反倒对他,热情有礼,客客气气。
衬得他更像客人。
耳边响起她刚刚说的话。
“小俞,要是你在外面住不习惯的话还是回家住吧。毕竟外面不比家里,家里总归是住得比较舒服的。”
她把那里称作为他的家。
可是,他从没说过喜欢吃葡萄和猕猴桃。
反倒是印象深刻的记得,这两样水果是江言风爱吃的。
因为他小时候爱打游戏,屏幕看久了对眼睛不好,妈妈就买了许多对眼睛好的水果给他吃。
这两样是江言风吃过最多的。
久而久之,家里也常常备有葡萄和猕猴桃。
她把曾经对他的爱分走大半,温柔交给了那个被她牵着手走进家门的小男孩。
后来江俞得到的爱越来越少,也觉得那个家越来越令他难以忍受,便不顾江父江母反对搬出去了。
直到现在,妈妈早已忘却他喜欢什么,把对江言风的爱施舍般分了点给他。
他不想要。
可又不得不接受。
他怕再割舍下去。
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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