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喧嚣
星霜荏苒，期末考悄然到来。
江俞还是第一考场，不过从第一个座位变成倒数第十个。
楼道堆满了人，全是拿着复习资料的考试生。
江俞脚步不停，从拥挤的人群里穿过。
他路过第一考场，继续往前走，直到再次穿过一个教室才放慢脚步。
这是第三考场。
他目光搜寻了一圈，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了想找的人。
王忆欣蹲在墙角，身边堆了几缧复习资料，手上拿着几张在翻阅，头几乎被纸张淹没。
江俞走到她面前，停步。
他拉开书包，拿出一个袋子和一叠笔记，伸手递给她。
男生嗓音清浅冷淡，“里面有近几年最常考到的高考知识点，目前只整理了四科，还有两科明天给你。”
王忆欣从复习资料里抬起头，她迟钝几秒，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袋子和笔记。
袋子里是热乎的包子和豆浆，还有一罐旺仔牛奶。
清软而疏离的声线继续响起。
“她的考场在四楼，二十三号考场，第四组倒数第二排。”
“麻烦你了。”
王忆欣蹲着身子，把自己的学习资料和他刚刚给她的笔记一一收进书包里。
等她起身时，才发现江俞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一张纸条顺着起身的动作从还未拉上的书包拉链中掉落。
王忆欣愣了几秒，才弯下腰把那张纸条捡起来。
纸条的背面是纯白色的，光看看不出什么。
她手指微微一动，把纸条翻到正面。
两行清隽漂亮的字迹映入眼底。
——我不明白。
——要多优秀才会被你记住？
王忆欣顿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这不是写给她的。
纸条上的字迹微微有些淡化，边缘隐隐有些发黄，笔锋虽然漂亮但稍显清秀稚嫩。
应该是江俞几年前写的。
王忆欣重新拿出笔记，伸手翻了翻。
除了刚刚那张掉落的纸条以外，笔记里没有别的夹带的东西了。
这张估计是江俞整理笔记的时候无意间带进去的。
王忆欣把纸条夹回笔记，重新拉上书包拉链，这才把视线落在手上那袋早餐上。
她虽然反应迟钝，但脑子转得不慢。
凭着突如其来的直觉。
她心里隐隐有种猜想。
那张纸条中的“你”，很有可能是这袋早餐的归属者。
……
顾知接过王忆欣递过来的早餐袋子，视线无意间往里边瞥了眼。
在那罐旺仔牛奶上微不可察的顿了下。
她问，“你买的？”
王忆欣接连送了两周的早餐，可只有今天有旺仔牛奶。
王忆欣点了点头，她轻声道，“之前看你很喜欢喝……刚好看到货架上有，就买了。”
顾知没多想，很快打消了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开口道：“谢谢。”
王忆欣摇了摇头。
她顿了几秒，有些犹豫地开了口，“我姐让我告诉你，她可以和席澈一起出面澄清。”
至于澄清什么，只有论坛上的那些事了。
顾知闻言一愣，手指无意间攥进袋子。
刺刺的塑料袋角咯到她的手心，引起细微的刺痛感。
半晌，她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用了。”
话一开口，剩下的便也顺畅了不少，“让他俩好好过日子，别来操心我的事。”
顾知明白。
席澈的心里阴影终身难以痊愈。
她已经糟糕成这样，反正事情也没有更坏的了。
就别再拉更多的人下深渊了。
“快考试了，你回考场吧。”
王忆欣嗯了声，却没急着走。
在原地踌躇几秒，她总算鼓起勇气开了口，声音几不可闻，“我觉得，江俞好像很早就喜欢你了。”
她是顾知的同桌，就算再怎么不闻事窗，也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自然目睹了两人冷战分手的大概过程。
她声音太小，很快湮没在周围嘈杂的声音中。
“嗯？”顾知没听清，只看到她嘴在动，“你刚刚说了什么？”
王忆欣却没那个勇气再开口了。
她嘴唇蠕动几下，终究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顾知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回去吧。”
王忆欣点了点头，轻声道：“考试加油。”
顾知闻言忍不住笑了声，毫不羞耻地接受她这声鼓励，也顺口回了句，“考试加油。”
宁市三中批改试卷的效率是出了名的速度。
期中考后的第二天，全级前百榜和各班成绩陆续公布。
与此同时，一道震惊万分的消息也迅速在论坛掀起了巨大波澜。
江俞从全级第一的位置跌落至百名以外。
这堪称历史般的退步，简直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林老师怒不可遏，出成绩当天就给江父江母打电话，让他们回校那天到办公室来。
这件事也不怎的就传了出去，瞬间吸引了大批好奇的吃瓜群众。
回校当天，办公室门口水泄不通，人头攒动。
“去不去？”简涟托着下巴，在面前的白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余光瞥了眼坐在飘窗上看风景的人，懒洋洋问道。
顾知收回视线，看向她，“去哪？”
“看热闹啊。”
简涟把画笔扔进水桶里，起身拿过一旁的布擦了擦手，“你脸上就差写下五个大字——想去办公室。”
顾知稍稍一愣，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她很快又恢复懒散毫不在意的模样，“有什么好看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句，“反正与我无关。”
“是吗？”简涟意味深长的哦了声，“走不走啊？你不去，我想去看。”
“……”
两人穿过长长的人流，凭借着在学校的名气和顾知的传闻，人群不由自主给她们让开道，于是两人顺利挤到办公室前排。
顾知刚停步，就听见微敞的门窗里传出一道拔高激动的声音。
“两位家长，今天叫你们过来，我也不藏着掖着，就直白的说了。按江俞原先的成绩，是可以上985和211这类名牌大学的，拼一把甚至连最高学府都有希望。”
“可他现在却变成什么样，先是拒绝进入国家集训队的邀请，后被监控拍到在后门抽烟，就连上课也不积极，甚至被许多老师抓到睡觉。他现在这副样子，跟不思进取的混混有什么区别？”
“许多老师都对他带有极大的期望，极力培养，可他如今却自甘堕落，成绩下降得厉害，甚至退步了近百名，实在令人失望。”
静了许久，顾知听到一道柔和清亮的女音传来。
“实在抱歉，对于最近阿俞的学习状况，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很抱歉辜负了几位老师的期待，也很感谢你们对我家孩子的关心。”
“对于这件事，其实不只是阿俞自身的原因，我认为我们身为家长也有责任。他一直很努力，压力也很大，而我对他却没有尽到家长的责任，平时也不太关心他，是我的问题。”
江父也开了口，“至于他抽烟，上课睡觉等问题，我们私底下也会跟他好好谈。”
两位家长都态度诚恳，林老师的火气也消了不少。
他缓了语气，“其实我也有错，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巨大的潜力，所以一直在逼迫他学习，现在想想是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几人聊了几句，林老师忽然想起什么，面色稍稍严肃下来，“对了。”
“江俞前段时间跟我们学校一个女生早恋，我认为他变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她影响。”
提起这个话题，江母微微愣了下，有些意料之外，“怎么讲？”
“你们可能不太了解。”林老师一想到顾知就头疼，好半晌才组织好语言道，“那个女生身上污点很多，名声也不太好，经常抽烟喝酒打架，欺凌弱者，成绩倒数，典型的坏学生代表……”
听到这，顾知便不想听下去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简涟扯住了胳膊。
简涟笑眯眯说，“再听会儿。”
听什么？
听别人如何在江俞的父母面前血淋淋揭开她的丑陋面吗？
顾知在原地顿了会儿，终究还是拗不过简涟，绷直了嘴角继续听下去。
林老师话说到一半，一道突兀清淡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
“她不是这样的人。”
进办公室开始，从头到尾保持沉默的少年，第一次开了口。
林老师声音戛然而止，他怀疑自己幻听了，“你刚刚说什么？”
江俞缓慢地，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又重复了遍：
“她不是这样的人。”
办公室陷入久久的寂静。
就连门外也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维护惊到了。
然而，那少年压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给大家带来多大的震撼，声音还在继续：
“她不是坏学生。”
“她没有欺凌弱者，没有校园暴力。”
“她一直在救别人。”
“她很温柔，也很细心，对身边的人很好，笑起来也很可爱。”
“她没有带坏我，也没有影响我。”
“成绩下降情绪消极是我自己的问题，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声音渐渐降了下去，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喜欢她，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影响她。”
先前任人评头论足，仿佛没有脾气的安静少年，一旦提及到被放在心尖上的名字，便如刺猬般猛地做出尖锐的回应，死死守护自己柔软的肚皮。
办公室外静了几秒，爆发出一阵轰动嘈杂。
“卧槽卧槽卧槽！这是我有生之年来第一次听到江俞用这种语气说话。”
“怎么办啊，虽然知道他维护的是顾知，可我还是可耻的心动了。”
“活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敢这么怼老师的男生，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女生，这表白谁听谁不爱。”
“他这段话听得我肾上腺素飙升。靠，我真的哭了，他爱谁不好，怎么偏偏喜欢上顾知。”
众人讨论得太兴奋，竟一时没人想起他们讨论的另一个主角就在人群当中。
终究还是简涟反应过来，趁着大家都在议论把还在怔愣中的顾知拉离现场。
小卖部里，简涟随手拿了两瓶汽水，语气难掩兴奋激动，“我他妈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江俞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你表白！”
“是表白哦，□□裸的，新鲜热乎。”
她已经揶揄了将近十分钟了。
相比之下，顾知却没什么表情。
卷翘的睫羽垂下来，她伸手夺走那两瓶汽水，放回冰柜中，换了一瓶姜汁可乐和一盒维他奶。
简涟见状暂时搁下话头，撇撇嘴，有些不满：“我想喝汽水！”
“你不想肚子痛就尽管喝。”顾知抛下一句，便拿着手上的东西去前台结账。
简涟这才想起自己的经期就在这几天。
她跟在她屁股后头，忍不住又问：“你怎么不喝旺仔牛奶了？”
顾知闻言，拿手机的动作肉眼可见一顿。
但也只是迟钝了一瞬，便动作顺畅地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付款。
她拿起那两瓶饮品，把姜汁可乐递给她，嗓音平静无波，“不想喝了。”
托江俞的福。
他先前每天都给她带旺仔牛奶，只要她想喝手边就永远没有缺少过，导致顾知已经许久没有补充过库存了。
也导致她现在看到旺仔牛奶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江俞。
两人走到小卖部门口。
简涟喝了几口可乐，暂时缓解口渴，便忍不住又开始揶揄她了，“刚刚江俞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你表白了。”
“还这么护着你。”
她这话说完还觉得不得劲，又开始模仿他的语气，“我喜欢她，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影响她。”
顾知：“……”
她忍无可忍，终于伸腿要踹她，“你能不能消停点？”
简涟敏捷躲过，拖长尾音，“哇哦，恼羞成怒了呀。”
戏弄了一会儿，简涟总算消停了。
顾知抬眼看她，语气很低，情绪并不高：“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
简涟非拉着她去办公室偷听江俞的对话，她想走也不让，说没预谋狗都不信。
简涟看出顾知是认真的，神情也正色了不少，她轻咳几声，却没第一时间开口。
好半晌，她才没头没脑问了句，“你听完江俞刚刚那一番话，什么感觉？”
空气一片寂静，顾知没有说话。
简涟催促，“说啊，这关乎到我接下来要说的。”
须臾，顾知低低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
她当时听完，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她什么也没想，也什么都不敢想。
直至现在，她也不敢回忆刚刚他说的那几句。
她知道江俞是认真的，那就是他的肺腑之言。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惶恐迷茫。
“其实，我觉得江俞挺好的。”
简涟掰着手指一点点细数他的优点，“成绩好长得好看，符合你的类型，性格好受得了你的脾气，不介意你的过去，在外人面前毫不犹豫的维护你，记得你的喜好，迁就你的性子。”
“是再适合不过的人了。”
“其实吧我觉得，他这么喜欢你，你心里担心的那些东西在他看来远远不值一提。”
她说得每一句话，都仿佛击在顾知心上。
半晌，顾知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话：“他只是现在喜欢而已，又不是永远喜欢。”
她咬字清晰，仿佛也在借此时刻提醒自己，“这个年纪的喜欢并不长久，他只是现在接受得了，说不定以后哪天看到更好的人，就会开始厌恶起现在的我。”
我的病会越来越重，生活会越来越糟，未来的路永远迷茫黑暗。
而他却永远风光，会出落得越发耀眼，受众人追捧。
他喜欢我，接纳了现在的我。
等以后不喜欢我了，便会毫不犹豫的把我抛弃。
这是两人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巨大横沟。
她知道的，就跟她爸妈一样。
没有喜欢是长久的，也没有一段感情永远一帆风顺。
就算有，奇迹也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简涟沉默了很久。
半晌，她似是不经意的开了口，“其实我有个朋友告诉我……”
“江俞偷偷喜欢你好长一段时间了。”
“以年为单位的那种。”
“听说他房间里还藏了很多关于你的东西。”
说完，她干巴巴地笑了声，“反正我是不太信，我知道你应该也不会信，所以听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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