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樱花
时间也快到十二点。
天公作美，除夕这天一整夜都没下雪，烟花能顺利在深邃夜空中绽放璀璨光辉。
无论过去多少年，顾知仍记得今天盛大漂亮的烟花。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融入热闹嘈杂的人群，与众人共同等待新年的倒计时。
有人拿着大喇叭兴奋地喊：“烟花快燃了！还有五分钟！！”
还有人热情招呼，喇叭声响遍广场：
“无论是本市的还是外地的朋友们！大家能在这个浪漫的除夕夜聚在一起就是缘分。”
“咱们这儿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只要在春节前十秒内对自己的朋友许下祝福，无论是平安喜乐还是永远不分离，这个愿望都会永远实现！”
那人似乎是个说相声的料，张口就有股滑稽搞笑的味道。
不过反响很好，广场的人都被他的话所吸引，纷纷琢磨等会儿要许什么祝福。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那可以祝自己吗？”
拿着喇叭的人笑眯眯说：“不行哦。”
“祝朋友一夜暴富也能实现吗？”
“我也不知道欸，你可以试试，万一呢。”
“朋友们，还有三分钟！”
顾知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热闹的气氛，竟不觉得耳边嘈杂，反而有股莫名的热血涌上心头，连带着浑身都热了起来。
季献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季献瞪了她一眼，“祝福啊。”
“难不成你不打算祝我什么。”
顾知诚实地开了口，“实不相瞒，压根没想过。”
季献：“……”他磨了磨牙，气得不想搭理她。
“行了。”顾知忍不住扬了扬唇角，看上去心情不错，“早就想好了。”
“这还差不多。”见顾知笑了，他也忍不住牵唇。
“不错吧。”季献得意洋洋，“这么多人陪你过年。”
香樟树上五颜六色的彩带欣喜飘扬，似感受到人群吵闹兴奋的气氛，与之感同身受。
顾知环顾了圈四周，点了点头：“是挺不错的。”
她声音降了下来，“突然发现生命存在的意义。”
“什么？”季献没听清。
“我说，”顾知眼梢微扬，神色出乎意料的柔和，“人类果然是群居动物，注定是要在一起的，谁也无法独自脱离人群生存。”
季献被她猝不及防的温柔一笑迷了眼，好半晌才移开视线。
他低咳了声，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喉咙，
“你才知道。”
喇叭声又响起：“最后一分钟！大家待会儿记得倒数，新年新气象，别扭捏别害羞，敢敢喊出来！”
烟火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与之同时，广场开始响起整齐一致的倒计时。
“10”
“9”
“8”
……
广场此起彼伏响起祝福声，顾知听见岑恩天开了口：“知知，祝你学业进步，心想事成。”
或许是场面太过于煽情热闹，顾知忽然觉得眼眶一烫，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心头。
她匆匆掩下眼，嗓音却染上笑意：“祝你学业进步，考上理想大学，奶奶身体安康，安度晚年。”
简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软糖塞进她手里，“敢爱敢恨，姐永远是你的后盾。”
她还押韵上了。顾知忍不住笑，“那我就祝你以后永远幸福，有个人全心全意爱你。”
简涟脸一红，“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顾知还想说些什么，头却被人拍了下。
耳边响起季献懒洋洋地哀怨，“你是不是忘了我？”
“算了，好男人不跟女子计较。”他啧了声，散漫的态度骤然一变，语气格外正经：
“祝咱们阿知能得偿所愿，烦恼通通跑掉，快乐永远与世界挂钩。”
顾知拍掉他的手，见他说得诚恳，便也不计较他拍她的头了。
赶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她开了口：“祝你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
她这祝福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季献天天混迹声色犬马的场所，烟酒从未断过，一熬就是通宵，顾知时常觉得他再这么下去身体迟早会垮。
“1”
“新年快乐！”
倒计时结束的下一刻。
耳边响起接连不断的爆裂声，璀璨而盛大的烟花清晰倒映在小小的瞳孔中。
刹那，全世界都与之沸腾。
人群又响起热闹的喧哗，不少人拿出手机录像，还有热情者在不断拉着旁人合照。
耳鸣劲儿缓过，季献伸手揉了揉耳朵，不太满意地抱怨：“你这祝福多少有点敷衍。”
春节一到，手机不断响起震动。
顾知低头忙着回信息，闻言头也没抬：“我特真诚好吧？专家说中国男性平均寿命只有72岁，我祝你活到百岁你已经赚了，居然还挑剔。”
季献舌尖抵了抵上颚，闻言皮笑肉不笑，“那我还得谢谢你啊。”
“不客气。”顾知滑动界面的手指忽然停住。
众多新年祝福中，江俞是被压在最底下的。
他似乎是掐着时间发的，只有短短四个字。
y：新年快乐。
看到这个微信名，顾知忽然一愣。
也不怎的，她想起了自己的微信名，是一个大写的x。
按先前她压根不会多想，只以为y是俞的意思。
可自从窥见那页牛皮本子后，她再一次看到这个微信名，忽然就有了别的猜想。
无论是在函数上，求坐标上，在许许多多的运算公式中，x和y永远是在一起的。
少年早就在隐晦而坦诚的告诉她。
——他想要跟她在一起。
顾知顿了良久，伴随着耳边不断响起的‘新年快乐’与砰砰爆炸声，缓慢回了四个字。
x：新年快乐。
短暂而又深刻的除夕夜一过，顾知几人没停歇，隔天一早便来到归元寺。
长风浩荡，香火供明。
亭台楼阁蜿蜒，漆黄色的墙门庄严雄武。
季献几人一一接过僧人递来的香，往主殿走去。
岑恩天一路兴致勃勃：“我查过攻略了，上完香后可以去罗汉堂数罗汉，还可以去商店求祈愿符，归元禅寺年年香火不断，听说很灵的。”
简涟无意识捻了捻手中的三柱香，问：“你打算求什么？”
“我想给奶奶求个平安符。”
简涟侧头看向顾知：“阿知呢？”
顾知垂眼似是在走神，闻言慢半拍抬头，“嗯？”
“你打算求什么符？”
“随便吧。”顾知有些心不在焉，“我不太信这个。”
简涟眨了下眼，“你不信佛啊？”
顾知抬眼瞥了眼眼前高大肃静的殿堂，一言不发，似是默认了。
简涟说完才后知后觉，干干笑了两声：“呸呸呸，我怎么在人家地盘说这个，反正求香求符也就讲究个心诚，万物皆有禅意嘛。”
由于是春节，归元寺人流往来不断，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们。
满室烛火摇曳，顾知走到烛台前，左手拿香，右手拿烛，直到香被点燃，才轻轻搁下烛台走到拜凳前。
主殿最中间供奉的是弥勒佛，左右两旁是他的弟子。
佛像面容沉静严肃，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金铜身一尘不染，透得能映照出满堂模糊身影。
殿堂香火萦绕，渐渐模糊了弥勒佛的面容，恍若泛有禅意。
顾知面对佛像，两手之食指及中指夹着香脚，大拇指抵住香脚之尾端。
将香平举至眉间，与眉平齐，视线静静望向庄严佛像。
须臾，她放下烟，右手拿着香脚，左手插香，一一把三柱香插进面前的香炉里，很快便混进无数香中。
季献很快就插好香，走出殿堂。
他一眼就看到顾知倚靠在漆红柱子上，肩若削成，衣着单薄，目光遥遥望向远方，格外专注。
季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花花草草和殿堂外，什么也没看见。
他走到她身边，嗓音懒洋洋地，半开玩笑：“你刚刚上香的动作可不像不信佛的。”
顾知收回视线，却没看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
那儿还能感受到一点香灰的痕迹。
她不答反问，“你知道《法华经》吗？”
季献一愣，摇了摇头。
顾知却没急着开口，先往大殿内瞥了眼。
简涟与岑恩天二人还在上香，神色郑重宁静，看样子估计还得有一点时间。
她收回视线，视线重新望向远方，“在我六岁那年，我妈带我去算过命。”
“那时算命不在寺庙里，也不在殿堂，是个小巷子，有位出家人在摆摊。”
“我妈把我带到他面前，让他帮我算命。”
季献忍不住问，“然后呢？”
“他当时桌上摆了本佛经，只看了看我的面相和手相，什么也没说，翻开那本佛经指了行字给我们看。”
“那行字，我至今记忆犹新。”顾知嗓音平淡疏松地背了段字，语调起没什么起伏，却令季献心脏一窒，“我慢自矜高，谄曲心不实，于千万亿劫、不闻佛名字，亦不闻正法，如是人难度。”
“后来我妈可能是觉得寓意不太好，常常带我去寺庙拜佛上香，也没再去巷子里算过命了。”
顾知这段话说完许久，季献才骤然打破平静。
他语调散漫带笑，轻易便化解了莫名沉寂的气氛，“顾知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说得这段话很像个传教组织。”
“搞得爷都想去算个命。”
他话语刚落，简涟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什么算命？”
季献啊了声，瞥了眼顾知，慢悠悠道：“我说我以后想当个算命的。”
“就你？”岑恩天走出殿堂，刚好听到季献最后一句，顺口吐槽，“十块钱一卦都不一定有人要。”
顾知直起身，适时开口打断他们的话：“上完香了？”
这么一打岔，两人止住话头，简涟点了点头。
顾知开了口：“走吧，不是还要求符数罗汉。”
接下来的两项顾知基本没上过心，全程慢悠悠跟在大部队后面，就连随意求的平安符也是被简涟硬拖着去开光的。
寺庙里有各种讲究，等到一圈下来，天色不知不觉泛黑。
简涟凑到顾知身边，兴致仍高涨着，“你是几号签？”
顾知摊开手中的签，视线随意扫过上边的数字，“83。”
岑恩天说，“我是128。”
季献：“38。”
“我是69。”简涟迫不及待，“要不现在去找人解签。”
此时已经晚上七点，不等其余人开口，季献就颇为嫌弃道，“这种上百度随便搜搜就有答案，找人解签一签要二十，你当你是冤大头呢？”
“再逛下去爷都快被饿死了，几位大小姐，咱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其余几人闻言也觉得有道理，只好压下按耐不住的兴奋感，一行人走出寺庙准备找饭店。
出租车上，岑恩天问，“待会吃完饭直接去晴川阁看樱花吗？”
顾知点头。
司机透过后视镜瞧了瞧他们，忍不住笑了声，操着一口普通话，还带着独具特色的地方口音：“小朋友，你们是外地来旅游的吧。”
岑恩天说：“是啊。”
“那你们可能不了解，江城的春樱在三月份观赏才是最美的，现在才一月下旬，估计这会儿去也看不到全盛的样子。”
岑恩天啊了一声，正打算说些什么，身侧却忽然横插进一道平淡的声音。
“那冬樱呢？”
司机愣了愣，“冬樱？”
“大概十一月下旬。”
司机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十一月份啊，应该是有部分樱花树会开花，不过远远没有三月的早樱来得漂亮。”
顾知点了点头，没再开口了。
倒是季献有些诧异的瞥了她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司机很健谈，没一会儿又滔滔不绝聊起了天：“不过论起观赏樱花的绝佳地点，还得是咱们这儿的江城大学，那儿的樱花可是出了名的壮观。”
……
简单吃过晚饭后，他们没有过多停留，径直前往晴川阁。
虽说是去晴川阁看樱花，但樱花树其实在假日酒店后头，并不在晴川阁里边。
司机说得不假，此时不是樱花旺季，樱花大多还是花苞状，只有浅浅几朵提前绽放，泛着灿漫的粉。
这一片樱花树的数量并不多，顾知几人找了个草地坐下，视角正好可以看到樱花树。
季献不知何时买了包薯片，撕开包装递到顾知面前，长腿交叠踩在栏杆上，随意问道:“怎么突然想看樱花？”
顾知拿了片薯片，目光丝毫没有从那片樱花林移开，语调疏松，“就是突然想看了。”
她的一言一举跟以外没有丝毫区别，但季献就是隐隐觉得她心里藏着事儿。
顾知吃了几片薯片，便把他的手推远了些，“不吃了。”
季献挑了挑眉，顺着她的力道收回手，他一片未吃，直接把一整包扔给其余两人。
寒木春华，风声渐起。
季献往后一仰，背脊触碰到冬季微微发硬发刺的草地，硌得背脊有些难受，他却恍若未觉，目光朝身侧看去。
今晚的星星格外得亮，从他的角度刚好能把女生纤薄的背影与一大片星空收入眼底。
青年语气拖腔拖调，没个正形：“你跟那什么俞分了后怎么进入空窗期了？难得啊，三天两头换一次伴的西街一姐居然也有贤者时间。”
顾知没搭理他混不吝的语气，只道：“他叫江俞。”
“哟，还挺上心。”季献半开玩笑，“你还记得你前前前任叫什么吗？”
顾知没说话。
因为她答不上来。
“咱们知姐从不费时间记不值得的人。”懒洋洋地腔调，却又带着几分笃定，“被你下意识记住的人，是对你而言重要的人。”
顾知总算从樱花树上移开视线，侧头睨他，语气有些发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季献眼梢染着薄薄的笑意，“你该相信83号。”
他说完这段话后许久，顾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数罗汉时拿到的签。
顾知强压下心里莫名的情绪和烦躁，忽然撑着胳膊起身。
“去哪？”
她说：“捡几朵樱花回去收藏。”
江城这些天虽没下雪，但风刮得不小，樱花树下聚了不少樱花落枝，暂时还没人来清扫，这倒也方便了顾知，她足足装了两衣兜才作罢。
直到赏完樱花回到酒店房间，岑恩天翻出衣服进了浴室，顾知才有时间打开手机。
她这几天没少用搜索软件，一点进去就是一连串的历史记录。
自上而下，分别是——
暗恋一个人的八种表现
暗暗收藏另一个人的物品代表了什么？
……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的意思
小雏菊和洋甘菊的花语分别是什么？
顾知粗略瞥了眼，短短一瞬的时间，便打开搜索。
她手速飞快，敲下一行字。
——归元寺数罗汉解签
酒店的网速很好，没一会儿便搜索出一堆界面。
顾知随意打开一个，耐下性子翻到第八十三签——
083三昧甘露尊者
偈解
古代有位叫莫愁的美女，每天载歌载舞欢乐度日。劝你抛去心中烦恼忧愁，在春花秋月间快乐地生活。
得此偈者，内心有太多烦愁，情绪低落、悲观。须知人在困难和不顺时，更应洒脱，如果担心的事太多而不能自拔，则应换一种方式生活，寄情春花秋月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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