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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二十九回


午后的日光暖煦,  在屋里谈事不如在室外。

        桌子就摆在田边,一棵古书下,树影倾斜,  将桌子一分为二,澹台莲州坐在洒满光的那一边,  被晒了一会儿,脸颊红润不少,  看上去白里透红,气色极好,  眼角眉梢也没有愁苦的痕迹。

        其实烦心事还是很多的,譬如感觉钱总不够用,  譬如他想搞的医舍还没有头绪,譬如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在过冬前攒造好足够的地窝供洛城的穷人。

        只是不至于让他焦虑不安,埋头去做就是了。

        澹台莲州不是没发现偶尔会有一只蝴蝶停在旁边。

        大冬天,  突然冒出只蝴蝶,傻子就知道不对劲。

        上回阿尚还咋咋呼呼地跟他说了,看到有漂亮的蝴蝶,但是没扑到,下回一定扑到,  拿来送给王兄。

        澹台莲州一听就乐了,  让他不用再抓了。

        阿尚问为什么。

        澹台莲州心想,  那是昆仑的信蝶,  灵力的幻化,能抓到吗?

        一定是仙君的手笔,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仙君本人在看,  兴许是别的弟子在代管也说不定。

        澹台莲州不介意被昆仑密切关注着,  一来他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二来倘若人间有什么他们普通人应付不来的事,想必昆仑也会第一时间有所反应。

        昭国每年会进献供奉给昆仑,本来就是应该他们做的,受之无愧。

        “你怎么知道我在种地?”

        此话一问出口,就把岑云谏给问住了。

        澹台莲州见岑云谏这一副老模样,立即明白过来自己问中了。

        澹台莲州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还真是岑云谏本人在监察啊?

        岑云谏无法放下自尊,坦率承认,又无法违背真相,撒谎否认。

        他喝了一碗茶,像是把尴尬给咽入肚中,神情审慎,言语则不失搪塞之意:“我偶尔会了解一下你在做什么,你每日热火朝天,阵仗那么大,并不难知晓。”

        澹台莲州并不戳穿他,甚至还客气地给他倒上一碗茶:“劳烦仙君了。”

        岑云谏问:“你缺粮种,怎么不来问我呢?你先前留在昆仑的粮种是忘了吗?”

        澹台莲州踟蹰了下,还是如实相告,尽管并非有意,但还是刺了岑云谏一下:“没有忘,偶尔也想到过。但是,上次你不是很生气吗?我哪还敢去惹你。我想,求不来的,不如不求。”

        即便在远处看他们俩的人都感受出来岑云谏的心情不悦起来,尽管太子并无畏惧之色,但还是让众人为太子捏了一把汗。

        随时四面无壁,然而有风,风一吹,声音都散了,并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

        岑云谏伸手去拿茶碗,还没拿到,就被澹台莲州收了回去。

        岑云谏问:“你这是做什么?”

        澹台莲州护着杯子,说:“怕你又把杯子捏碎了。上回你捏碎好几个。因为是招待你用的,用的都是名贵的茶杯,很贵的,工匠要花大半年才能做出一个来。”

        岑云谏悻悻的收回手,又觉得手背仿似有一丝被灼伤的幻觉,在方才澹台莲州无意中擦碰到的地方。

        岑云谏说:“不过两个杯子而已,我赔你就是了。”

        澹台莲州深感兴趣地问:“哦?用那套青玉莲花杯赔我吗?”

        青玉莲花杯就是他们成亲时用的那套对杯。

        岑云谏毫无疑问地否认:“不用。”他按捺住差点要去摸袖口的手,说,“下回带来赔你。”

        澹台莲州:“还有下回?”

        岑云谏:

        “不想见我?”

        澹台莲州礼貌地笑了一笑:“你不是说要把种子给我吗?请给我吧。”

        单方面被吵了一架过后,澹台莲州并不确定这种虚假的和平是否还能维持地下去。

        岑云谏变出五个麻袋,扔在地上。

        澹台莲州打开袋子查看。

        岑云谏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边,说:“我检查过了,没有坏掉的。”

        澹台莲州就不多看了,绑上袋子口:“多谢。”

        岑云谏又说:“我没生你的气。上次是我喝醉失态,应当我对你道歉。”

        恍惚让澹台莲州想起以前他们没成亲之前的岑云谏,他觉得是看上去很谦逊温和的一个人。

        澹台莲州也说:“我不知道你会喝醉,要是知道的话,就不让你喝那么多酒了。”

        到现在也他也不知道岑云谏的酒量到底是什么程度,究竟是一开始就喝醉了,然后越喝越醉,还是后来喝得多了才醉了。

        进而叫他不由地联想了一下,那他们成亲那天呢?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唯有那天也见岑云谏喝了酒,回想一下,那天的岑云谏就很反常吧,是不是也喝醉了。

        岑云谏被打量得不太自在。

        但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会喝醉,要是注意到了,刻意把酒气给逼出来也就无事了,当时不知为何却不想这样做。

        回忆起来,他觉得丢脸,也觉得痛快。

        反而眼下,澹台莲州又想修饰太平又让他觉得不快起来。

        澹台莲州装成去看风景。

        岑云谏走近了,与他一起站在田边,看风吹拂田野成片成片的麦子,荡漾起碧绿色的麦浪,以前他们也经常并肩站,但看的是昆仑的云卷云舒,是莲叶天天连天,绿嫩擎新雨,小荷上停蜓。

        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不大顺眼。

        为什么他不在了,澹台莲州一点也不想他,过得还那么快活?

        为什么明明澹台莲州常常遇见难事,却不见他沮丧,也不来求助自己?

        为什么每次他一打开水镜,看到的澹台莲州都是在笑着的?

        笑得还是那么明亮昳丽。

        可他只觉得扎眼。

        岑云谏不打算装下去了,像阴云阵雷,他直接问:“你为什么能够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

        澹台莲州一头雾水:“啊?”

        他看向岑云谏,欲言又止地问:“你又喝醉了?”

        岑云谏更气了:“没喝酒!你不要又转移话题。”

        澹台莲州觉得自己怪冤枉的:“我没有转移话题啊,你突然这么问……我自然……自然觉得不怎么像你会问出来的话。”

        岑云谏:“我为什么不能怎么问?”

        澹台莲州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是‘仙君’啊,你会在意这吗?”

        尤其是被澹台莲州那双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澈眼睛看来,其中既无爱意,也无恨意,尤其让岑云谏来气:“我为什么不能在意?我是‘仙君’,我也是跟你成过亲的岑云谏。”

        澹台莲州:“呃……”

        岑云谏比他高半个头,微微俯身下来,正背朝太阳,影子罩下来:“这算什么?澹台莲州,你要是恨我,恨昆仑,你尽可以说出来。不要装成你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我以前让你受了委屈,你可以告诉我;谁惹你不高兴,你也可以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只要跟我开口,能给的我都会给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岑云谏的目光锐利。

        澹台莲州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踩进了荆棘丛中,他现在不爱岑云谏了,即便能够理解岑云谏生气的原因,也无法感同身受,倒似他成了铁石心肠的那个人了。

        澹台莲州一件一件地耐心回答:“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也没那么记仇,就不提了。在昆仑,修真者看不起凡人也很正常,你们的世界就是这样,没人能改变的了修真界实力至上的规则。”

        “至于我需要什么,我暂时都够用,没有要麻烦你的地方。倘若什么时候必须找你援助,我一定会厚着脸皮去找你的。不过,你也没有义务要帮我。”

        岑云谏:“你救过我一命。”

        澹台莲州不免心想,这个理由都说过八百次了,又是成亲,又是给宝贝,又是倾力携救,还没用烂呢?

        就没有别的理由吗?

        说罢。

        澹台莲州还没回过神来,岑云谏又取出了许多锦盒,放在桌上,没一会儿就堆成了一座珠光宝气的宝贝小山。

        澹台莲州看了一眼,全是以前岑云谏送他,他留在洞府没带走的物件。

        他看了两眼,也有点走不动道,建城练兵都要钱,越多越好,最近手头是有点紧,要不是有他母后跟秦夫人为他管账、送钱,他说不定已经入不敷出了。

        能多一分钱是一分钱,说不定冬天就能少死一个人,多一个是一个。

        岑云谏看他的眼睛落在阿堵物上面,还发光,就不看自己,气闷地问:“还有。下回再给你带。这些反正我也用不上。”

        澹台莲州就不跟他客气了,美滋滋地说:“那我不介意帮你处理一下杂物,清空你的仓库,才有地方放有用的宝贝。”

        这时,澹台莲州想起了事,问:“要是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派几个需要历练的昆仑小弟子过来?不用多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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