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黄昏彻底落幕,晚风踩着缥缈的云而来,混杂着寒冬的冷意,肆无忌惮地吹在两人脸上,冰刮似的疼。
伴随着树枝与叶之间的飒飒,两人终于穿过了狭窄的小巷,窥见了江面的粼粼——
很少人知道,在这条不起眼的小巷尽头,是可以直见a市城江绝美江景色绝佳的位置。
“……”乔嘉南凭栏侧身,紧了紧风衣的领口,扯笑,“贺大少,你带我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吹风吧?”
晚风吹起了贺庭温几缕柔顺的深褐色头发,又轻轻地放下。
他顿了顿,对上乔嘉南的双眼,毫无声息地将眸底暗流隐去,沉声:
“你还记得那一次,你是为什么闹失踪吗?”
乔嘉南扯起的笑意缓缓退散。
那是三个月前,a市的末夏。
洁白又肃穆的医院vip病房中,乔嘉南一脸冷意地挡在了妇人的身前,毫不犹豫地将桌上的名贵补品全然拂落在地。
然后她挺直着背脊,一双红唇抿得紧紧的、看着眼前站在中央的女人,一字一句都像从喉间挤出的怒:
“我再说最后一遍——”
“贺婧仪,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随着最后一字怒音同时落下的,是乔嘉南砸碎了手边的玻璃花瓶,捏着破碎的瓶身指着向贺婧仪的手。
锋利的碎片轻而易举地就割破了她的掌心,可她面色不动如山,就这么看着眼前人。
对视半晌,贺婧仪终是后退一步,高跟鞋的鞋跟落在瓷砖上,落得清脆的一声响,她微笑着,带着安抚的意味:
“嘉南,你冷静一点,我们是来帮你的。”
“帮我?”乔嘉南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沾着满满的讽嗤笑了声,“帮什么——”
“是来帮我爸,把氧气管给拔掉么?”
室内有一瞬间的寂静,直到身后的乔母没忍住的一声抽泣,才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她颤抖着手抚上了乔嘉南挺得直直的背脊:
“嘉南……”
乔嘉南眸底一晃,她睨了笑意更深的贺婧仪一眼,无声地跟站在角落处的宋云宜对视,后者会意,上前安抚地将乔母带走。
贺婧仪这才慢条斯理地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保镖出去。
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病床上苟延残喘的病人。
乔嘉南慢慢地垂下手,蜿蜒的血痕顺着她指尖流下,一滴、一滴的掉落在白瓷砖上,显得格外诡异。
贺婧仪微微垂眸,从包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走近一步轻摔在桌子上,而后昂着下巴,笑意下满是明晃的讥讽:
“上面那一沓,是你们乔家正式破产清算的文件——嘉南,真可惜,你一无所有了呢。”
她啧了一声,双手环臂,瞥了眼病床上浑身插着各种仪器管子的乔父,贺婧仪扯了几分怜悯的表情,再续:
“第二份,是对乔叔叔的调查书——受贿和监守自盗基本属实,至于最严重的操纵股市嘛……还在调查,不过我想,结果应该也不会跟这些不一样的呢。”
乔嘉南就这么看着她,手心缓缓收紧,花瓶碎片一寸一寸地、嵌进了她的掌心。
硬生生的,似乎将所有的憎恨与冷意融在了碎片、跌进了骨缝。
“怎么说,乔叔叔也是陪着我爸一起打下的江山,算是贺氏的老股东了,怎么就做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呢?”
贺婧仪叹了一声,眉梢却挂满了嘲笑的意味,说得重重:
“我们也有心救他,可没想到他竟然畏罪自杀,跳楼前还自己留下了忏悔书认罪,这……唉,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乔嘉南后牙槽咬得紧紧。
就在贺婧仪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乔嘉南回击、正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眼前的乔嘉南却兀地笑出了声——
带着一腔毫不掩饰的恨意,将讥讽晃在白皙的脸,铺得满满地、笑出了声,
贺婧仪脸色一僵,后退两步,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你、你笑什么,你疯了?”
乔嘉南慢慢地停下笑意,她慢慢地向前一步、两步,直到将贺婧仪逼到墙角、满意地从那双厌恶的眼中窥出一丝惧怕意味的乔嘉南才停下,轻笑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碎片。
落得清脆一声响。
“贺婧仪,认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
乔嘉南慢慢地抬起手,以绝对的俯视姿态,居高临下地在人想叫保镖的瞬间狠狠捂住了贺婧仪的嘴,而后她开腔,是气音,一字一顿:
“怎么,觉得我虎落平阳,想来看我笑话?贺婧仪,我是个疯子,这不是你小时候就知道的事么——现在自己送上门,是生怕死不在我的手上?”
连标点符号都卷着颓烂与癫狂。
被狠狠捂住嘴、将呼救声溺在喉咙的贺婧仪那双鹿儿似的眼睁得圆圆,慢慢浮上的、是后知后觉的惧怕。
乔嘉南先前被碎片划伤的口死死地捂着贺婧仪的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另一只手还钳制住了贺婧仪的手臂,诡艳的血腥味通过唇瓣,沁入了贺婧仪的口腔。
恐惧更甚。
“被我扔出去这么多次还孜孜不倦地上门,可不止是为了看我笑话吧?”
乔嘉南说得很慢,手上力道也在渐渐收紧,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就这么撞上贺婧仪,丝毫不让人闪躲:
“旁人不知道,你们还想瞒得住我么——”
“受贿的、监守自盗的、操控股市的,真的是我爸吗?”
“那份认罪书,是我爸写的吗?还有更甚的——我爸他,真的是自己跳的楼么?”
几乎是一字一顿、嗫着唇齿从喉间发出的气音,乔嘉南眼尾沾红,仿佛正在被数以万计溺亡在憎恨里的游魂簇拥着、叫嚣着。
要拉她一起下地狱。
贺婧仪眸底情绪翻涌,瞬息万变,唯二不变的是她眼底的惧怕与闪躲。
“你这是什么表情?知道害怕了吗?”乔嘉南笑了,笑得恹恹,“整件事到底是谁在顺水推舟,到底是谁把我爸推出来当替死鬼——”
乔嘉南手上再用三分力,捏得贺婧仪吃痛呜咽一声,才强迫她闪躲的目光对上自己,再续一句:
“又是谁,将谋杀,掩饰成畏罪自杀?”
是利益促使卑劣的掠杀者策划的阴谋。
一片死寂。
贺婧仪颤颤巍巍地,她呜咽了几句,眼珠子一转,透出了两分求饶的意味。
可乔嘉南目不斜视,看见她这副样子,反而笑出了声:“怎么,这次真的觉得我是个疯子了么?”
求生欲促使贺婧仪拼命地摇头。
“为什么摇头呢?”乔嘉南平了唇,再掀起眼皮,“我确实是个疯子啊。”
是恶意点燃憎恨,点燃疯子的源头。
寂静半晌,只有贺婧仪的呜咽与病房中心电图的滴滴声交织着,组成了最诡异的乐曲。
乔嘉南兀地收回了手。
贺婧仪猛地咳嗽了两声,她捂着胸口处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再抬眼时,方才的所有求饶意味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满满的憎恨:
“乔嘉南,你个疯婆子!”
乔嘉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双手抱臂:“再喊大声点,你看是你外面的保镖进来得快,还是我拿碎片割破你大动脉的速度比较快——”
一顿,乔嘉南善意地扯了个微笑:“你自己知道答案的。”
贺婧仪一滞,警惕地扫了地上的花瓶碎片一眼,目光又落在了乔嘉南割破了的手上,思绪翻涌,权衡之下,她到底是没敢做什么动作,只愤愤:
“不管怎么说,你爸出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有空在这里恐吓我,还不如先想想他死了之后,你是不是得捡垃圾去吧!”
说罢,贺婧仪像是生怕人反应过来一般,踩着高跟鞋抱着包包就想走,结果没走几步,她的手就被人一扯,一个反手,就将她重新按到了墙上——
“呃!”
贺婧仪面目扭曲,一声痛呼。
“你在我面前摆什么千金大小姐的样子呢贺婧仪?”
乔嘉南毫不犹豫地将她按到墙上,直接钳上了人的喉咙,而贺婧仪呼吸猛地一窒——
一口气都不敢多喘。
乔嘉南笑了,她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婧仪,眸底满是不屑与讥讽:
“冠了个贺姓,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百亿家产继承人了?你配吗,贺婧仪——”
“一个小三生的女儿,天天在贺家卑躬屈膝讨大房的喜欢,就真端起贺家小姐的姿态来了?你忘了曾经自己在我面前像个哈巴狗一样的日子么?”
贺婧仪面目扭曲,似乎是被人撕破了脸皮一般愤恨:“你、乔嘉南!”
“怎么,我有说错吗?”
乔嘉南一用力,强迫贺婧仪望着自己,一字一顿,再续下句:
“你觉得来这里找事,最好拔掉我爸的氧气管,他死了之后,你真能分到贺家的股份吗?贺婧仪,做你的千秋大梦——”
“我没记错的话,贺家大少,也就是正房所出的贺庭温,才是贺氏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吧?”
贺婧仪一脸屈辱。
嘲笑笑够了,乔嘉南才像是撇什么垃圾一样松开了手,贺婧仪好不容易站稳了,还没来得及气急败坏,乔嘉南就轻飘飘地开口:
“滚。”
贺婧仪抹了把脸,眼线和眼睫毛都花掉了妆,她愤恨地看着乔嘉南,却什么都不敢多说,直到握住了门把手,隐约窥见不远处的保镖时,她那颗心才落到了实处,于是贺婧仪回头,飞快地丢下一句:
“你是个疯子,你妈可不是,你这样硬碰硬,真不怕出事吗?!”
然后她拧开把手就冲了出去,只能勉强看见几分端着的礼仪。
那群保镖的惊呼声传来,可贺婧仪却只叫他们快走。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
乔嘉南就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才一步步地走到门口,毫无声息地将门关上,透过缝隙窥进来夹杂着暑气地夜风吹散了几分血腥味,也吹走了她脑子里的混沌。
面无表情地去卫生间拿出扫把扫走了地上的花瓶碎片,乔嘉南才在水龙头下用流动的水冲洗着伤口,完了过后,她又白着脸走去了护士站,在护士惊悚的目光下简单地包扎好了伤口。
才回到病房。
心电图的声音依然在寂静的病房中平缓地响起。
乔嘉南就站在病床边,垂眸看着床上浑身插满了仪器管子的人。
她的父亲。
在外人眼中,自私自利、好大喜功、收受贿赂、十恶不赦最后畏罪自杀却又没死去、成了植物人的父亲。
可是没有人想到,就在那一晚,他“畏罪自杀”前的十五分钟,乔嘉南曾收到了他的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四个字外加两个标点符号:
【南南,快跑!】
然后乔嘉南再见到父亲时,已经是在手术室外看见冰床上那个插满了管子、浑身肿胀的男人。
所有人都说,在一天经历了那么多事后的乔嘉南居然还能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自己家的事并配合调查、最后面无表情地在icu房外安慰自己母亲地乔嘉南,冷静得近乎变态。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控制情绪很难的话,那就换一种方法发泄吧。
这不是她的爸爸。
她要那些人,还她一个爸爸。
乔嘉南拽回深邃的心神,眸底掠过一丝波澜,就这么看着病床上哪怕少一根管子、都维持不了生命的男人,好半晌,寂静的病房中好似飘起了一句虚无缥缈的呢喃:
“爸——”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乔嘉南温柔地轻轻抚住了人的手,轻柔地再续,是回答自己:
“没关系的,没关系。”
“我自己会找到答案。”
病房的再次开合,孑然一身的乔嘉南戴着鸭舌帽,趁着夜色穿过了无人的走廊,电梯恰好到了,她两步跨进去。
与她的电梯门关闭同步打开的,是右侧刚从一层上来到的电梯。
“叮——”
右侧电梯门张开,一个男人左臂挎着西装外套,径直走了出来,他背脊挺得直直,面上清冷如腊月的雪,脸庞总能让人想起莎翁笔下的阿多尼斯,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匆匆赶来一般。
沉稳地走到走廊尽头的病房,男人礼貌性地屈指敲了敲,而后安安静静地等了半晌,没人理会,他眉心轻轻一拧,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除了病床上的人外,病房内空无一人。
贺庭温抿了抿唇,脸色骤沉,他走到病床边看着床上人的脸,微微颔首、低低喊了一声:
“……乔叔叔。”
当然无人应答。
贺庭温环视一圈,空气中除了医院消毒水味道外,仿佛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挎着外套的五指一紧,贺庭温终是沉眉,快步往外走去。
来晚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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