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客院最西边的厢房里, 陆氏正背对大门立在屋子中间的圆桌前。她的贴身丫鬟紫荷守在门外,屋里没有旁人。
“娘,我们回来了。”
贺兰玦率先迎上前, 陆湛也跟着上前见礼:“见过夫人。”
两人一起出门的事, 陆氏早就从下人口中得知。闻言她身形一顿,慢慢转过了身。
“不必多礼。”目光在陆湛脸上停住,陆氏深吸口气, 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问道,“你们出去这么久才回来, 可是查到了什么?”
贺兰玦被她问得整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脸色也再次变得难看。他动了动唇, 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不管怎么说,陆成安都是他娘的亲弟弟,陆英也是他娘的亲姑姑,他不想叫他娘伤心为难。
但他也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 所以最终,他还是心头发闷,语气艰难地把自己听到的真相说了出来:“我和陆兄去找了白虎帮的老大,从他口中得知花钱雇那些人去杀瑶妹妹的……是姑姥姥。”
他本以为他娘会跟他一样不敢置信, 谁知陆氏听完这话后,只是眼神一变,沉下脸,用一种虽然愤怒但并没有太意外的语气道:“她这么做, 是为了陆成安吧?”
贺兰玦顿时愣住:“娘,您……早就猜到了?”
陆氏确实早有猜测。
不过此前她猜的是陆成安,因为桑瑶进京这么久只得罪过他。
虽然那只是一件小事, 对常人来说根本不至于闹到□□的地步,可她比贺兰玦更了解自己这弟弟的性子,也深知他对贺兰玦的心结,所以心里多少有几分准备。
她倒没想到真正出手的人是陆英。
换做以前,她也会和儿子一样觉得不敢置信,毕竟她这姑姑虽对陆成安多有溺爱,可平日里行事还算正常,在人前也向来是温柔和善的。
可如今,她心里却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震怒。
这会儿陆氏没有马上回答儿子的话,而是闭上眼用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偏头对守在门口的紫荷道:“去院子里守着,谁都不许放进来。”
“是!”紫荷立即领命照做。
贺兰玦见母亲神色不对,眼皮不知怎么跳了跳。陆湛也是眉头微拧,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他就对上了陆氏虽然染上了些许岁月痕迹,但依然美丽且睿智清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似乎涌动着许多东西,陆湛被它们注视着,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掀起了几许无法言说的波澜。
陆氏看着他,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激荡复杂。好一会儿,她才带着两人坐下,缓慢开口道:“我确实早有猜测这事与陆成安有关,但我也没想到是姑姑让人下的手……”
贺兰玦又是一愣:“那您听见我说是姑姥姥让人干的,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陆氏握紧身下的太师椅扶手:“因为我刚得到一个消息,陆成安,他根本不是父王母妃的血脉,而是我那好姑姑陆英的儿子!”
这话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贺兰玦顿时被炸得眼睛大瞪,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什么?!”
就连陆湛这个外人,也被这惊天大秘密惊得愕然了一瞬。
“你外祖母生下你舅舅之前,王府里曾有过一个婴孩。那婴孩是陆英的遗腹子,陆英怀孕六个月时,她丈夫获罪而死,你外祖父便派人将她从夫家接回了王府。她腹中那孩子比你舅舅早两天出生,但你舅舅出生第二天,那孩子就突发疾病夭折了。陆英痛失爱子,此后将满腔母爱都转移到了陆成安身上,对他极其重视宠爱。”
“这也算是人之常事,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怀疑过陆成安的身世。可陆成安,他实在越来越不像话了!父王母妃皆是性情刚正,品行端正之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完全不像他们的儿子来?他竟还对自己的妻子动手,将她生生打至流产!这般暴戾残忍,哪有半点我陆家人的风骨!正好这之前刚出了换嫁之事,我便心生怀疑,这陆成安,会不会也是个被人恶意调换了的假货……”
陆氏把大概情况说了一遍,而后终于忍不住面露恨怒,“我命人暗地里打探多日,终于在刚刚得到确切消息。陆成安,他确实不是你舅舅,他是陆英那个传说中已经早夭的儿子。陆英,她竟买通母妃的贴身丫鬟,偷换了你舅舅和她自己的儿子!”
贺兰玦听得整个人都懵了,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脑子嗡嗡地回过神,惊怒交加道:“姑姥姥她!她怎么能这么做?!外祖父可是她嫡亲的亲兄长——”
“嫡亲的兄长又如何?”陆氏面色森冷道,“她夫君早逝,夫家无人,便是回了娘家也不过是个客居的姑奶奶,儿子也只能在镇北王府做个什么都家产都得不了的表少爷。可你舅舅却是你外祖父外祖母膝下唯一的男丁,是王府未来的主人……两者地位,天壤之别,她会心生贪念也不奇怪。我只恨没有早些发现这事,叫父王母妃白白为那混账东西操心了那么多年。”
想起平日里没少因陆成安伤心伤身的外祖父外祖母,贺兰玦也很愤怒。但这会儿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那我真正的舅舅怎么样了?他可……可还在人世?”
“大概是多少还惦记着兄妹之情,陆英没让人对你舅舅下杀手,而是命人将他悄悄扔在京郊一处河岸边,另寻了具婴儿的尸体充做自己的儿子下葬。”
陆氏说到这深吸口气,目光朝陆湛看去,“负责处理那个孩子的丫鬟已不在人世,我不知道那孩子后来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他还活着。”
她的眼神太有指向性,再一想她大晚上着急前来寻陆湛,且一直等在这里的异常举动,贺兰玦顿时愕然张嘴,下巴都要惊掉了:“娘!您的意思是陆、陆兄就是——”
陆湛也难得地懵住了。
“你没发现他与你外祖父生的很像么?”陆氏眼里却泛起了水光,她想笑又忍不住心疼难过,片刻从手边的红木案桌上拿起一副画卷,递给了陆湛,“这是我父王年轻时的画像,你打开看看。”
陆湛:“……”
绕是陆湛性子再沉稳,这会儿也心神纷乱地怔在了那。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找到亲生父母的一天。年幼时倒是好奇过也暗中猜测过,但义父对他很好,他对自己的生活也很满意,渐渐就不再去想了。
如今他只觉得突然。
很突然。
当然也很震惊。
声名显赫,铁骨铮铮,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被誉为大越战神的镇北王陆靖,那是一个距离他无比遥远的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他扯上关系。
可陆氏也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且事关王府血脉和她的亲弟弟,她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随意向外人泄露。
那么……
陆湛面容微绷,双手无意识紧了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稳住心神接过那副画卷打开。
这是一张出自西洋画家之手,看起来十分逼真的画像。画像上的年轻将军骑着骏马,手握银枪,面容刚毅冷硬,看起来极有气势。
他有一张与陆湛足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且身材体型,眼神气势,都让陆湛感到无比熟悉。
恍惚中,他有种自己是在照镜子的错觉。
贺兰玦探头一看,也傻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家外祖父年轻时长得跟陆湛这么像。但想起自己初见陆湛时也曾感觉到熟悉,除夕夜那晚在陆家时,他也曾因为陆湛莫名想起自家外祖父,便终是渐渐从震惊和不敢置信中回过了神。
“所以陆兄你……你就是我亲舅舅?!”贺兰玦心情震荡之余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往后我岂不是要叫瑶妹妹舅母?!”
一下被“舅母”两个字震回神的陆湛:“……”
陆氏也被儿子一言难尽,似有崩溃的表情看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感觉她懂。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这俩孩子能过得幸福就行。这么想着,她就轻轻抬手拭去眼中的湿意,目光温柔慈爱地看向了陆湛:“阿湛,我能叫你阿湛吗?若无意外,我便是你的长姐……”
陆湛有种做梦似的不真实感,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听见这话,他沉默片刻,终是开了口:“夫人,虽然在下的长相与王爷有几分相像,但就此断定我就是您亲弟弟,怕是过于草率,毕竟这世上也常有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相似的人……所以,不知您手上,可还有其他能证明我身份的证据?”
换做寻常人,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竟是镇北王府世子,怕是早就高兴疯了。可眼前的青年却是面色严肃,语气镇静,并无多少兴奋,反而在震惊过后,比先前更加沉稳谨慎了几分。
陆氏看得欢喜又欣慰,这才是她陆家儿郎该有的模样啊!
再一想自己初见他时心中油然生出的亲近感,她就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了。
“我来找你,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别的证据。”陆氏说着顿了一下,摇头叹道,“实不相瞒,当年参与了换子之事的人,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这件事的真相,是我从我母妃身边那个被陆英收买的丫鬟留下的一封秘密遗书中得知。所以如今我虽知道了真相,手上却并无除了那封信之外的实证。但我听阿瑶说过,你是自幼被你义父捡到,抚养长大的,所以我想着,也许你义父会知道些什么……这也是我大晚上的着急来见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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