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海幽冥:学人精
“你，你怎么醒了”那东西的眼睛凸了出来，血丝爬满，皱在一起的脸褶子瞬间被震惊填满，似是没想到沈炼会醒来，并且醒得如此之快。
“啊，你唱歌太难听了。”沈炼嫌弃地将目光挪到静止的海面，陈述着事实。
“本来想折磨你一下就好，可你竟然看到了我的样子，那就别怪我让你有去无回。”这声音从乌鸦变成百灵鸟，其间诡异听得沈炼头皮发麻。
再回过头去，眼前出现了一宝象庄严的白衣女子，可那笑容不仅不似甘露水那般静人心，反而带着胭脂水粉的俗气。
东施效颦!
观音大士也是你能学的!
呸!
“讲点理，是你让我来的，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沈炼觉得自己真是有教养，竟然能和这东西讲道理。
“吾乃上古鲛人一族，吾信徒受狂徒小儿欺辱，吾自然要讨一个说法。”女子说着蹩脚的词句，搜肠刮肚想让自己显得正规。
可假的就是假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下辈子多看点书，人鱼也敢说自己是鲛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东西，蛙眼鱼尾，鳞片黑糊糊的，说它是人鱼都侮辱了人家这个品种。
练的法术也是杂七杂八，学人鱼那套用曼妙歌喉勾引人的路数又运用狐媚勾人的本事，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招。
这偌大的海幽冥完全不像她能炼出来的。
“孽畜，竟敢不敬神，该死，该死。”女子五官扭曲在一起，伪装出来的端庄犹如云烟，一眼即逝。
她极速变大，影子却还是如刚才那般大小。
沈炼向后退了好几步，却看到自己站过的地方留着黑影。
他看向自己的脚下，什么都没有。
影子，留在了原地!
这里变成了成了一幅画，只收录了被卷进来的那一刹。
可是，他还能听到那怪物骨骼碎裂又生长的声音。
浮光跃金，却是死在海面。
是风动，霭蔼仍皑皑。
踩过的沙地平整得像一块镜子。
沈炼皱了皱眉头，鼻尖那股腥臭愈加浓郁，那鱼张着利牙大嘴，牙缝还塞着肉丝，口水哩哩啦啦地顺着嘴角流。
咦——还是个不讲卫生的鱼。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自己这辈子吃的鱼都吐出来。
今晚吃不下东西了……
幸好周知不知道自己是被这东西吸进胃里的，不然——看到自己的尸体得膈应死。
“该死的是你。”沈炼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了，让他和这么个玩意独处，还不如杀了他。
“狂徒小儿，好大的口气。”
“嗯哼。”沈炼看着她的身后，似有所指地点了点头。
嗯哼
什么意思
人鱼还在思索这个语气词的意思，就闻到了一股烧焦味，尾巴怎么还热乎乎的。
她顺着沈炼的视线看去，着火了
水，水，她向海边跑去，奈何身躯太大，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沈炼听着这沉重的声音，二话没说又加了一把火。
此时此刻，要是手边有一根棍子，他大概会把鱼架起来烤。
奈何这鱼运气不错。
人鱼身后的火越来越大，她感到口干舌燥，对水的渴望甚于沙漠中弹尽粮绝赤脚走了几天几夜的人。
水，马上，就有水了。
她向前走着，把尾巴迅速摆动，正当她要舒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身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酣畅清凉，只有水波都没有荡漾的平面。
她忘了，这水是死的。
死了的水，怎么可能灭得了火呢？
沈炼拍了拍衣角不存在的灰，眸色由红变绿，一捆干柴添在了那鱼尾巴上，火势更旺，烧焦味变成了木炭的苦涩。
他用手盖住鼻子，试图阻挡这气味污染他的嗅觉。
那人鱼这才慌了神，抱着让世界给自己陪葬的想法向沈炼奔来。
沈炼向后几步，凌厉的眼刀飞出，几根木桩钉在了那鱼的身体四周。
她挣扎不得，硬生生看着自己的鳞片化成灰烬，自己的皮肤干涸如枯木，看着自己虚假的美丽与真实的丑陋变幻莫测，看着，她的修为化为星星点点涌入那人手中的黑紫色葫芦。
她的一辈子，就这样，到头了……
她只是，想拥有一副美丽的皮囊，怎么，就这么难。
她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小伙伴都不愿意和她玩，只因她是一个怪物，她长着鱼尾，眼睛却像青蛙一样突出，她听到的声音都是丑陋。
她不想的，她只是想和正常的小孩一样，有人愿意陪她玩。
刚开始，她只是想要一副皮囊，她不想害人的，可她发现，如果不吃人，她就没有法力，她就不能维持美貌。
她不想的，可，为什么偏偏是她，是她长了这副样子，她出生在臭水沟，父母亲人都死光了，她们都长这番模样，没有人笑话她，可每个人都告诫她一定要出去。
她出来了，为什么，这里的小鱼长得和她不一样，她们的鳞片是彩色的，她的是黑的。
好想回去啊，不要这皮囊了。
她笑了，下辈子，她能不能变成一个正常的小动物
她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那副令人作呕的脸突然不丑了，她看到她的亲人来接她了，她不是异类了……
沈炼看着她，叹了口气“下辈子别做恶了，心善人才美，而不是人美心才善。”
他想了想，又说:“其实，你长得还行。”
虽违心，但暖心。
他站的地方慢慢下陷，水天相接处阳光变了模样。
浮岚成絮，倏尔卷成片羽流星。
万物有了轨迹。
海幽冥，散了——
或许玫瑰绝色，白茶温婉，但杂草亦有生机。
世界从不定义美丑，定义的只有存在与否。
然而存在即合理。
沈炼只后悔自己最后一刻才想明白为何那人鱼会对自己的相貌有那样的执念，百年前变异鱼类被当做妖孽赶尽杀绝的惨案令人窒息，想必她是幸存者。
其实那些鱼并没有做错什么，只因长相怪异被人残害，而幸存者亦不算侥幸。
这世界并不仁慈，对异类的恶意是不见血的刀刃，刺进去，再剜回来……如此反复，直至千疮百孔，磨灭对生的期待。
但其实追根溯源，错的是人类若不是人将有毒的水排到河里，小河本该两岸花开的。
彩色终是被灰色淹没，曼珠沙华待在地狱就好，何必让它来人间。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如果可以，他想给她种八万六千四百朵半枝莲，现实中金乌总是朝生夕死，那便赠她的太阳永悬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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