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上官衡陪着她用午饭。一场噩梦,一次痛哭,邹安的胃口不错,上官衡在一旁看了半晌,若有所思道:“原来是我院里饮食太清淡,你吃得总是很少。”
邹安正咬着文火煨炖卤制入味的烧鸡,吃得叫一个唇齿留香,闻言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大哥,不怪那太子,你的口味大概只能和庙里的和尚吃一块去……反正我是喜欢吃肉的。”
上官衡淡淡笑。“下回叫小厨房记下你的喜好。”
“那我以后可就常去大哥院子蹭饭了!”
屋子里传来邹安的嬉笑声,屋外秋风乍起,卷起几片落叶。慵懒闲适的气息盘踞在这个小院子里,将不久前留下的血腥气一扫而空。
上官衡似是特地监督她好好吃饭的,见她吃饱喝足后才走。邹安愣是从他冷峻的背影隐隐看出要收拾人的气势,她靠着屋门目送他远去。待人脱离视线后,她才顺势仰起头,天高云淡,清爽宜人。
她直起身,唤来锦兰,让那个第一个站出来指认的侍女去挑两样珠玉饰物。锦兰咂舌,“小姐,真的要赏吗,里面每一样都很贵重呢!”
邹安扭头看她,笑:“我不仅给她,还要给你呢!你快去,完了我两回屋一起挑!”
锦兰又是吃惊又有不好意思,但她也逐渐习惯了邹安的不按常理说一不二,遂羞笑着去了。回来时,锦兰说那侍女不好意思挑两件,只拿了一支最不起眼的银簪子。
邹安听罢,无所谓地点点头,让锦兰跟自己进屋。
上官妍确实很大方。
邹安一边让锦兰挑,一边淡淡思量着盒子里头的东西。她摸出一个豆大的珍珠,“锦兰,你说这一个珠子,能值多少银钱?”
锦兰视线有些小心地盯住她手中的珠子,“小姐,我只知道和大小色泽,有无瑕疵有关,具体价值几何奴婢也不敢乱评。但这颗珠子奴婢看起来应当很值钱,少说也要百两银子吧……”
这下轮到邹安不淡定了,“值这么多银子?”
锦兰捂嘴笑:“小姐,这可是上官府,三小姐又是文夫人嫡女,这点东西不过她指缝里随便漏出来的——”锦兰倏地噤声。
邹安神色不甚在意,反倒笑得很开心,“那这次可真是要谢谢三姐姐了。”她突然成了一个小富婆了。无论什么世界,钱都是一个人生存的底气。她曾动过离开上官府的心思,虽然现在已经打消,但还是要以备不测的。
做一味攀附的菟丝花,不是她邹安的风格。狡兔尚且三窟,她最后的退路永远都是她自己。
夜间费妈妈服侍她用饭时,不经意地提起文夫人院子闹翻了天。邹安提箸的手一顿,问怎么了。
“什么事不清楚,只知三小姐哭闹不休,二公子也是被又捆又绑得说是要押到哪里去,文夫人像是和……大公子生了口角,吵得很凶呢!”
邹安神色微沉,再吃饭就没有什么胃口了,随便吃了一点就去了院子里。
天上繁星点点,月色迷人。她仰头看了会儿,问锦兰:“父亲不在府中吗?”
“小姐忘了,老爷在大公子完婚后的第三天就被派到外地巡察去了,听说还是老太爷亲自发的话。文夫人为此还闹了好大的不痛快,那段日子阖府下人哪个不战战兢兢的——除了老太爷和大公子院里的人。”
锦兰看邹安沉默不语,说:“小姐,大公子如今很偏疼你,几次三番都为你做主,小姐怎么还总闷闷不乐?”
“锦兰,你看我们这小院子,像不像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现在有人一手罩住了这个盒子,可盒子外面的人还在千方百计绕过这只手去动它。一天两天,好说。但世间有什么真的能密不透风的盒子呢?”
锦兰苦恼:“小姐你读了书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
邹安摇头笑:“但愿没有那一天。你也好好收着东西,以后凡事记着找大公子或者换上银钱傍身,好好的就行。”
不顾锦兰惊恐眼神,邹安若无其事转身回屋。
夫子再来授课时,邹安已经调整好心情。她认真地习字背书,每天练完夫子布置的作业后,就去大哥院子。她喜欢赖在大哥上官衡身边,有时候他会考问下功课,让她写几个字。
她毛笔字当然写不好,执笔姿势也写着写着就不规范了。
上官衡不满意,“夫子没教你怎么握笔吗?”他转到她身旁,半边身子圈住她,手把手地教她握笔,横撇竖捺点提折勾。
看着行云流水的字被带出来,邹安就像是自己写出来一样,兴奋道:“真好看!”
她不会品鉴书法,可手底下的字真的越看越喜欢。字如其人,清秀飘逸,风骨自成。“大哥,我要写成你这样,得需要多久啊?”
上官衡泼她冷水,“书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想写得像样也要三年五载,你且先练好基本功吧。”
“哦……”邹安转身伏他膝盖上撒娇:“那大哥以后多写些字给我,我看到大哥的字就有动力练字了!”
上官衡淡笑着抚上她的发,声音有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溺,“诓大哥的字。”
大多数时间,上官衡并没有太多时间管她。
邹安常常见到连生捧着一堆奏本一样的东西,堆到他案前。有时候是一些各种各样的信件。上官衡一看就要看好久,时不时还要提笔写些什么……就像是,批奏折一样……
邹安为自己的猜测吓一跳,可也不敢随意探问。
她无聊到只好窝在他身边随便看看书,她认字很快,在大哥的书屋找到好些志怪异谈,江湖风云录,最不济也有江海山川人情各种注。上官衡发现她拿的都是这些书,想说什么,但触到她晶亮眨巴的眼睛,最后也只一笑而过。
观云时常会悄悄拉她,示意她劝上官衡休息会儿,吃点茶水汤羹什么的。邹安一回生二回熟,后来只消观云一个眼神,便意会地在边上开始实时吃播,用尽毕生词汇夸赞如何如何美味,引来案前那人的回眸才得逞一笑,捧食物到人前。
上官衡还能如何,看着面前笑意狡黠的小姑娘巴巴仰头望着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她的撒娇。但邹安其实也很有分寸,每个下午顶多这样骚扰他一次,实在是看他坐太久不动,看得很辛苦的时候。
那燕子期也来过几次,第一回撞见她还吃了一惊,然后后知后觉说见面礼忘带了。邹安心想他定是贵人事忙,早把她这个无中生有的四妹妹给忘到脑后了,但也不拆穿他,只道不用。
原来那太子燕子期看起来身量修长,但也才十五岁。
邹安无意干扰他们之间的谈话,回回都是坐远远的捧着书看。有时候抬头活动肩颈时,窥见那边两人严肃庄重的神色,隐隐听到的都是朝政事务,不禁心中树起微微肃穆。
但她只是个小女子,手里的鬼怪异谈才是她的最爱。继续低头看,看得正屏气入神时——
“四妹妹!”
耳边突然炸起一声响,还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啊——”邹安受到惊吓惊叫,手中的书脱落跌地。她回头,是燕子期俯身凑近的脸。“你做什么?!”她有点生气。
“来看看你看什么这么入神?”燕子期捡起地上的书翻了翻,咧起大嘴巴子笑:“鹤之,你说教你妹妹读书识字,就看这些杂书?”
邹安气冲冲地夺过书,“杂书怎么了,只有经书诗赋是好的吗?多少人读圣贤书还不是读到狗肚子里,文理不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倒是成全了不知多少伪君子!——还有迂腐儒生!”
燕子期目瞪口呆看着她,迟迟说不上话。
邹安自顾自埋头拍书上的灰尘,然后听得轱辘声由远及近。大哥上官衡过来了,看着燕子期眼中有淡淡的揶揄,“如何?”
“妙啊,妙啊!鹤之,你四妹妹这话说得可太妙了!朝廷里那帮文人可不就是读了一大堆圣贤书,实事干不好,装腔作调溜须拍马一等一!”燕子期激动握住邹安肩膀,“四妹妹,你可真是个秒人啊!”
邹安被他左摇右晃地极为不适,“你……松开我。”
上官衡伸手拉下他胳膊,“说话就好好说话,颠颠狂狂成什么样子。”
燕子期神色满是兴奋,倒是丝毫不介意挨批,“怪不得你喜欢她,我要有这样一个妹妹我也稀罕!这再跟你身边呆几年,岂不是要成女中诸葛了!”
邹安轻咳几声,“女中诸葛还是算了,我就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好人。”
她本是随口一应,谁知燕子期倒还跟她认真上了,就着蹲着的姿势盯着她眼睛问:“为何是普普通通的好人?”
十五岁少年的眼睛炯炯有神,邹安和他对视,不经意间感受到了一个热血少年的锐气和意气风发。她福至心灵,想到了他的东宫太子身份。
虽然不解为何对自己的这句话感兴趣,但还是认真思索着答了:“因为我就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然后顺便做个好人……”
“做能力范围内的好人。”她强调。
“为什么一定要做个好人呢?什么叫能力范围内的好人?你觉得怎么才算好人?”
“……好人,我觉得只要不做坏事害别人就是第一等好人了。如果在此基础上,还有余力去做一些帮助别人的好事,那就是第二等好人;如果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助别人,那就是最好的第三等好人!能力范围内的好人就属于第二等好人。”邹安又想了想:“至于为什么要做个好人,问这个我觉得倒不如问一问为什么要做个害别人做坏事的坏人?你们古——咳咳,我们佛法不是说业报业报吗,既然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又为何不种善果呢?所谓积德行善。”
邹安越说越觉得离谱,她是幼儿园老师吗,为什么要搞这么一番天使发言?教导宝宝们以后做个真善美的好人?实际好人就真的有好报吗?“等等!我说得不对,好人不见得会有好报,坏人也不见得会遭到恶报。看各自的良心,你想做好人就做个好人,你想做坏人就做坏人呗。”
燕子期上手捏她的脸颊,“我们四妹妹懂这么多呢?佛法都知道。那燕哥哥再问你一个问题,有没有不好也不坏的人呢?就是既做好事也做坏事?”
邹安小脸皱成一团,待甩开他的手后才说道:“那当然有啊,恰恰是这一类人最多。单纯的好人和单纯的坏人才最难当。”
“那你觉得燕哥哥是哪种人?”
邹安心中一凛,但神色如常。
她迎着燕子期炯炯的眼神,双目对视片刻。“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燕子期大笑,神色忽地迸发出少年神采飞扬的光彩。趁邹安失神,他一把将她举起,“四妹妹!我的好四妹!”
上官衡无奈笑着摇头。“好了,别吓着她。”
邹安在腾起又降落中不得不体验着小孩子娱乐项目,但看着玩举高高的少年开怀大笑的模样,嘴角也微微勾起。
此时的她,又怎么会料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会辜负她今天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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