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梦·回忆
在梦中, 时间总是过得又快又慢。
不知道跋涉了多久。
朱夏感觉自己的嘴巴和嗓子又饥又渴,同时肚腹之中却毫无饥饿感。
她以又疲累又精神的状态,朝着一个“莫名”的方向……
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朱夏终于在这种……“看不到终点”的跋涉中, 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被击溃……
她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随意地靠在了身后的某棵大树上。
然后她突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
朱夏在自己的脑子深处努力地挖掘了一番……
终于,在几乎翻遍了自己的大脑之后, 她找到了让自己对此产生了熟悉感的那一个场景——
在拍摄《通灵》的庄园挑战时, 在狂风起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她曾靠向过树干![1]
等一下……
朱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她陡然间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是什么时候完成的《通灵》的那一场拍摄?
……2021年……10月29日。
现在……应该是10月30日的凌晨,她结束拍摄后,回到酒店入睡之后!
——她在梦里面!
不太对劲……
这是什么梦?!
前一个梦……
是的,朱夏将之前那些关于异形巢穴以及其后发生在实验室里的一切,都作为一个整体,归于一个“梦”。
那个梦很真实,有很多的细节。
——是在现在这个“梦”里面,她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来的细节。
说实话,这种在回忆的时候, 无论她往哪一刻画面的哪一个位置去回想,都能够出现细节的“梦”……
其实已经不太像是“梦”了。
但是,如果那是自己的“经历”的话……那感觉就更奇怪了。
然而,那个“梦”暂时不是重点。
可能在睡醒过来后, 她会仔仔细细地回忆那里面的细节, 再做进一步的分析……
但至少现在,在这个“梦”里,当务之急, 是要找到——
朱夏她在从上一个“梦”进入到这个“梦”里后,在最初的那个时刻,她所产生的那种熟悉感!
朱夏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衣着——
黑色的毛衣和像是被故意做旧的牛仔裤……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一身衣服眼熟?
她在什么时候……曾见到过这样的一身打扮吗?
既然她确信自己目前的记忆中,并没有购入过这样一条牛仔裤的话……
那会是一开始的时候,在她终于得以离开医院的那一天,她穿的别人送来的衣服,是这种吗?
——不是的。
她在出院的时候,穿的是一整套的运动休闲服。
而她在被送进医院的那一天,身上穿的衣服,是裙装而不是裤装。
朱夏甚至见过那一身!
在出院后,最早发现她的那个年轻人,成为了她暂时的“房东”,甚至勉强也能算是她的“监护人”。
或者更合适的说法,是“债主”。
——他无偿地借给了她很大一笔生存金。
他带她去了SFPD(旧金山警察局),而警方告知她,在失踪人员数据库里,并没有找到关于她的信息。
这句话也就意味着,朱夏并不是“山姆国人”。
甚至,她很有可能也不是从正规渠道进入山姆国的——无论是求学还是务工。
因为,如果是从正规渠道入境的话,那么在出入境管理系统里,应当有她的入境记录。
但是旧金山警方,却没有查到相关的信息。
这就分出了两种可能——
要么,她是自行偷渡进入山姆国,然后变成“黑”在当地的非法移民,她作为“好下手”的对象被盯上了,进而成为了刑事案件的受害人。
要么,她就是被卷入了跨国犯罪,是人口买卖案件的其中一名受害人。
而朱夏在被发现时的穿着……她并没有告诉《通灵》节目组。
那时昏迷不醒的她身上所穿的,是一身……非常具有年代感的、“复古”风格的……
——东瀛国女子高中生校服类型的服装。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打扮,当地警方在接到报案,来到医院了解情况之后,曾经怀疑过她是否“流莺”。[2]
在被从手术室推出来之后,她在昏迷中,就被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包括下/体。
该说这是幸运中的不幸吗?
她的身上并没有遭受过性侵的痕迹,但这也给警方的案件侦破带来了更大的难度。
在朱夏的身上,有太多的谜题了。
所以,朱夏在梦到“大阪东海林女子学校”后,对这个学校的名字,真的很在意。[3]
梦境中的她,身着的和自己被发现时的是不一样的校服。
但是……东瀛校服,就已经足够她再多想一些。
很可惜的是,朱夏查过,这个学校并不存在。
在整个东瀛语和罗宾语的互联网上,都没有与之完全匹配的条目。
不仅仅没有“大阪东海林女子学校”,也不存在“东海林女子学校”、“东海林初中”、“东海林高中”。
所以,朱夏也怀疑过——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过去”那种强烈的求知欲,让她的大脑在梦境中,为她编造出了这样的一所学校呢?
以她看过的日本影视剧作品里的学校作为基础,“幻想”出来的?
所以……那个学校才会这么古怪?
因为她的“债主”家中,收藏的电影碟片很多,但全部都是恐怖和灵异题材的。
在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朱夏就是凭借电视、电影、互联网这者,在了解这个世界。
她的记忆,也是因此被“激活”。
她可以说是比较快地掌握了“罗宾语”——“再次”而不是“初次”。
同时,她的“语法”也好、“修辞”也好,还有更多的……“理念”或者说“观点”,都在被“激活”。
朱夏的债主,也正是在他们之间发生过一次与“华国”相关的话题上的争执之后,在冷静下来后,对她提出了那个建议——
“斯嘉丽,我觉得你或许该去唐人街走走。”
“你知道吗,你给我一种很强烈的……华人而非华裔——我是指那种‘香蕉人’的感觉。”[4]
“你像是在‘那边’长大的,你在维护华国。”
这是他唯一一次和朱夏讨论到这个话题,后来,他们两人默契地,不会再在对方面前提及可能“敏感”的话题。
事实上,可能是因为朱夏在陪他一起看山姆国《通灵》的时候……
是的,朱夏的自我介绍里有一点模糊掉了,她最先接触的《通灵》这个真人秀,是山姆版而不是毛熊版。[5]
当时,朱夏就表现出了她稍稍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她的嘴很“灵验”。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朱夏在和那人讨论过后,认为自己想要找回记忆,两个下手的方向分别是——
前往“华国”,或者尝试报名成为《通灵》这个节目的参赛者。
而在她身份尚不明确的时候,其实前者的难度比后者要更大。
朱夏在寄给节目组的自我介绍报名视频里,说她的债主“或许也是家学渊源”,这句话并不是无中生有的。[6]
她的债主之所以会一边嘴上吐槽得毫不留情,一边连续不断地看山姆国《通灵》,是因为他外祖母的学生,报名参加了这个真人秀。
——他的外祖母,是一名“女巫”。
天知道,当朱夏第一次听到他给出的这个理由的时候,听到他说:“我的外祖母是个女巫”的时候……
她露出了怎么样的表情。
反正大概逃不脱就是“你再说一遍”、“你没跟我开玩笑吧”、“你是带着脑子在和我说话吗”、“你竟然相信世界上有‘女巫’”种种情绪交杂。
但是此时的朱夏,她不仅仅自己也报名了《通灵》,已经在里面待到了第七集还没被淘汰,甚至连续拿下了象征“周最佳”的白信封。
与此同时……
在刚刚过去的第七集的挑战拍摄之中,她才意识到了……
自己很有可能是个“女巫”,而不是“灵媒”。[7]
这种仿佛是回旋镖一般的事情,着实有些冲击朱夏的大脑。
一不留神就思维过度发散的朱夏,并没有意识到,她又一次走神到了天边。
但是……也正是在走神的过程中……
从“女巫”联想到“安娜斯塔西娅”——她在这一季《通灵》里认识的,可以算是朋友的竞争对手,一个正统“女巫”。
又从“安娜斯塔西娅”联想到她给自己的建议——“你该学会放松”。[8]
然后,朱夏又联想到了让娜斯佳说出这番话的场合——
在嘉宾的特殊困扰这个挑战里,她们两人都在自己的拍摄过程中,发现了二号嘉宾她具有灵媒体质。[9]
所以,在正片挑战拍摄结束之后,她们又配合节目组,为苏珊娜打造出了一个合适的“初次体验通灵”的挑战。
仿佛有一道闪电……击中了朱夏!
她从自己脑海的犄角旮旯处,找到了它。
不!
甚至不是“找”到的,是在自己发散的思路中,它“自行出现”了!
简直可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朱夏看到了,这一身让她有强烈既视感的衣服!
那一天的挑战拍摄中,朱夏在说着苏珊娜的经历的时候。
在说到“燃气爆/炸导致她家窗户玻璃被炸碎,碎玻璃片朝着她的眼睛飞来,擦过了她的眼角”的那一刻……[10]
朱夏感到自己的左眼在发烫。[11]
随后,朱夏……就仿佛是“同步”了苏珊娜的经历。
——她坠落、她遭遇车祸、她被卡在汽车里。
朱夏“看“过到的……
在X先生的挑战中,她只是“感受”到那个过程,但在特殊困扰这个挑战中,在以苏珊娜为镜,映射出自己过去经历的那一刻……[12]
她“看”到过!
她看到了这一身衣服!
毛衣……
……还有牛仔裤。
不是做旧款,而是在汽车坠落的过程中,被变形的座椅卡在车里出不来的时候,被其他的碎片划破的牛仔裤!
以及……
朱夏心情复杂地看向自己身上的“黑色”毛衣。
不应该是黑色的。
……这原本是件奶白色的毛衣。
黑色……是血迹和汽油混合,随后在山崖间打滚时沾上的土。
朱夏用右手拉起了袖子,将它举到了嘴边。
她吐了口唾液,开始在那个湿润的位置搓了起来。
很快的,她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染上了污糟的锈红色。
朱夏将手指送到了自己的鼻尖下方,她……才闻出来那种混杂着泥土和汽油味道的……血腥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血迹和汽油已经完全干了,所以她才会闻不出毛衣上的气味……直到被唾液重新沾湿吗?
还是说,是因为之前在异形的巢穴里,她闻到过更厚重更浓郁的混杂着血腥味的臭味,所以她的鼻子对自己毛衣上的气味就不敏感了?
不……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梦境中,她能够闻到气味?
这究竟是她的大脑根据她的梦境,直接在掌管嗅觉的区域制造了虚假的电信号……
还是说……她其实是在梦境之外,真的闻到了这样的味道,而“梦”又将这个味道合理化了?
今晚,在庄园的地下深处,就有极其浓郁的混杂着血的腥臭味。
翟星漫是帮她擦洗过了头发。
可是,她当时身上的衣物,也沾满了这样的气味。
会是她衣服上的气味分子……活跃起来,逸散在空气中,然后重新被她鼻腔里的嗅觉受体接收到了吗?
朱夏一时之间,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思路到底去向了何方。
她极其艰难地,找回了自己当下最应该关注的那个“重点”问题。
——她到底自何而来?
她身上的衣服,是在那起给她以“天翻地覆、天旋地转、极其漫长”的过程和感觉的车祸中所穿着的……
同时,她衣服上的血迹和汽油味,也符合“车祸”可能会导致的变故。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
朱夏抬起头,看向了上方。
这里……没有山!
是几乎没有起伏的平原地带!
她……到底从哪里掉下来的?
她总不可能,是在一起坠落山崖的车祸中,掉到了另一个世界吧?!
在今晚的梦境中,几乎没有“绝望”甚至连“失望”的情绪都没有过的朱夏,在这一刻,是真的产生了“绝望”和“泄气”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发现了关于自己过去的秘密,然后……她又陷入了僵局!
朱夏没有让自己泄气太久。
或许是因为知道这种负面的情绪,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能够给到任何的帮助。
朱夏很快强迫自己重新站直了身体,然后向着四周张望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个梦境中待多久。
毕竟梦境中的时间流速,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而且她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下一次还能再进入到这个“梦”之中。
她更应该要抓紧机会。
不管是找到什么线索都可以!
朱夏辨别着周边的植物,寻找着路径。
她开始尝试着往或许有水流的方向走去——也就是最有可能有人烟的地方。
凭借着两条腿,可以说是毫无饥饿感、甚至无知无觉地……朱夏机械式地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终于走到了有水的地方。
朱夏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但如果放在现实中来说,这种程度的长度跋涉,她觉得没有两天的时间,是绝对走不完的。
这是一种非常难以忍受的,非常孤独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绝望的旅程。
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去,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朱夏当时抱持的唯一的信念就是——还没有结束,那我就继续吧。
在这一路走来,朱夏没有见到任何生物。
是的,没有任何生物。
——虽然在她之前的勘察中,这片森林里,有生物存在的痕迹。
泥土被蚯蚓钻过,叶片上有蚜虫、七星瓢虫等昆虫留下的痕迹,在树干上还能够看到虫眼和鸟巢甚至还有蜂巢。
但是,所有的这些生物……生命都消失了。
这是一片死寂的森林。
除了植物和朱夏,没有任何其他的生命存在于此。
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朱夏一路向着她也不知道会通往何处的远方走去。
她也怀疑,是否走到最后,自己的眼中的“光芒”……都要熄灭了。
但她到底是看到了溪流!
那便沿着河水流动的方向继续走吧!
朱夏一路跋涉。
或许又走了足足有两天甚至天的时间……她终于看到了村庄。
是的,是村庄而不是城市。
首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非常原始的建筑。
在看到这样建筑的第一时间,朱夏先是愣了几秒,她有点难以想象现在什么人还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但她很快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飞快地跑了起来,然后敲响了屋子的房门。
没有人开门。
朱夏尝试着推动了房门。
房门直接开启了。
这里面非常的简陋。
甚至简陋到了让朱夏很怀疑——这里住的是贫困户吗?
还是说,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正经的住处,而仅仅是偶尔被人用来歇息的地方?
房间里面有很大的一个稻草垛。
上面有着可能是麻布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布……但反正非常脏污的一块布料。
朱夏并不想用自己的手去翻看它。
在房间的另外一角,摆放着两个陶罐和几个破碗。
没有上釉。
还有一个像是麻袋一样的东西在另一个角落。
朱夏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然后低头看向了没有封口的麻袋内。
她看到了一些比乒乓球还要小点的块茎状的东西。
——或许,有可能是土豆?
朱夏并不能确定。
饥饿感再次袭来。
这一次,朱夏是真的感到自己的腹中空空如也。
强烈的饥饿感,让她几乎失去了理智。
她将手伸进了麻袋之中,拿出了一个“土豆”。
在这个时刻,朱夏竟然再一次分心了。
她的大脑仿佛是诡异地呈两条线般进行着思路的推演,并同时作出判断。
她先是想着——
我都这么饿了,为什么我还没有醒来?我到底是真饿还是假饿?
而另一边她在想着——
这个土豆的表皮好像有些发青,真的能吃吗……唉不行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扒了皮就勉强吃吧!
下一刻,她被什么人抓住了手腕!
朱夏诧异地回过头去……
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就和今晚在庄园中的舞厅里,她看到的那些人一样。
来人的整张脸、整个五官都是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13]
朱夏低头向这个人的身上看了过去。
原本在余光里似乎还看得清楚的服装,在她正眼看过去的时候……突然也蒙上了一层柔光,以这种柔和的方式也被打了码。
朱夏非常地莫名其妙。
这可是她自己的梦!
不管这是梦也好,还是说其实这是回忆也好……
有什么打码的必要吗?
她想不明白这一点。
但是饥饿感,促使她用左手拿过了她被钳制住的右手所握着的土豆,然后递到了自己的嘴边。
或许是不知不觉中,她再次被“梦”的逻辑给侵蚀了?
朱夏顾不得什么清洁、顾不得什么扒皮了……
她就着还沾染着土的表皮,一口啃向了手中的那颗“土豆”!
在感觉自己切实地咬到了什么的同时……朱夏感觉自己的两手,同时被人抓握了起来!
“土豆”……落到了地上。
有人将她的两手强行地拧向了身后,然后从她的背后传来了一股很大的力道,拉着她往某个方向走去。
朱夏的两脚无用地朝着前方蹬踏着,试图挣扎。
紧接着……她就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砸在了身上。
零散的、散乱的、有大有小的……
打在身上传来的力道,给她制造得到痛的程度……是不一样的。
朱夏不合时宜地……又一次走神了。
她突然之间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梦到东海林女子学校的那个晚上……
当时,在那个梦中,她肩膀和后颈部被教工的儿子们,用石头砸了……[14]
那是比现在更大的石块。
是的……比现在砸在她身上的东西要更为坚硬和锐利!
所以……现在砸在她身上的是土块吗?或者是泥巴?
朱夏低头,想要看清楚落在自己身上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但她立刻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她身上的衣服……什么时候变了一身!
麻布的……非常粗糙的麻裙。
而她的脚下,竟然是稻草和柴堆!
朱夏试着动了动,于是她意识到,自己被人绑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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