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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年行舟的故事15


年行舟沉下心来,闭上双目。

        海潮的声音如雷贯耳,万顷波涛拍打上礁石,声如金鼓,水花飞扬,她似沉到海浪中,心咚咚地跳着,渐渐与浪花拍岸的节奏吻合,周身涌动着生生不息的温暖力量,一阵一阵,像正要酝酿起一波凶猛的海潮。

        她睁开眼睛,拿过薛铮手中的铁剑。

        横剑当胸,闭目凝神,辨别心之节奏和内息运转的澎湃气流,抓住稍纵即逝的那一瞬间,挑剑起势,旋身一推,汹涌剑气呼啸而去,远处树梢被激得东摇西荡,落叶如雨飘飞,栖在树巅的鸟雀被惊起,扑扇着翅膀四处逃窜,有细小的树枝承受不住剑气,纷纷咔嚓断裂。

        崖下的海潮越发凶猛,白浪翻滚着,不断卷起乳色泡沫。

        半晌,薛铮微笑点头,“你学得很快。”

        年行舟还剑入鞘,思忖着说:“我总觉得,你师父用这一招自尽,是有他的用意的,也许这一招,以后能用得上。”

        天还未亮的时候,苍茫雾色中有两道人影悄悄攀下了指剑峰,一路往风回城的港口而去。

        两人租了一艘小船,又在港口不远的集市上采买了不少东西,直徘徊到傍晚时分,才携着大包东西上了船,不紧不慢地划动船桨,出了港口。

        薛铮升起一面风帆,小船慢悠悠地在海面上航行着,渐渐往左前方一个海湾方向驶去。

        夕阳西下,碎金融入轻浪,年行舟取出包袱中的干粮,又把一口锅拿出来架在火上。

        她目光往海面上一撩,港口密密麻麻的船只在眼中只剩了细细的一线,有四五只小船已从港口穿梭不断的船网中钻了出来,排成一个雁形往这边驶来。

        “来了么?”薛铮问。

        “就吊在后头,你可以快些了。”她回答。

        薛铮将风帆升到最高,又拿起船桨快速划动。

        后面的几艘船也加快了速度。

        到了前面的一个灯塔附近,薛铮突然放下船桨站起身来,脱去外袍,露出里面一身水靠,哗啦一声,跃入海中。

        年行舟将风帆降下,站在船头看如一尾鱼徜徉在海涛中的他。

        不一会儿,啪嗒两声,他扒住船舷扔上来两条鱼,再度跃回海中。

        年行舟埋头刮着那两尾鱼的鳞片,似乎浑然不知那几艘船已往这边包围而来。

        前方一个狭窄的海湾内突然驶出两只龙骨海船,海船风帆饱满,往这边破浪而来的速度很快,穿着水靠的明月宗战堂弟子携剑扑入海中,快速游向那几艘小船。

        小船上的人见势不对,立即调转方向想要撤开,波浪起伏中,薛铮已悄悄游到一只小船的船底,鼓足内劲一掌往船底拍去。

        一股大力袭上船身,船身跌宕之间,薛铮突从水中冒出,揪住被晃到船舷边的一人,将之狠狠拖入水中。

        那人猝不及防,口鼻中呛了大量海水,头昏目眩中下意识去抽长剑,薛铮手中一把匕首寒光一闪,扎入那人右臂,那人手臂顿时软下来,血雾在水中蓬开。

        船上另外两人已稳住身形,手持长剑往水下巡视,刚刚袭击他们的人已不见影踪,水花扑腾中,不远处同伴挣扎着冒出头来,两人忙甩下绳索,将那人拖上船来。

        旁边的几只小船犹豫着徘徊在周围。渠山氏的人向来一起行动,只要同伴没死,他们绝不会将之丢下,因此尽管自知很快将陷入包围,仍是无人想到要先离开。

        这一耽搁之下,大批水性精纯的明月宗战堂弟子已迅速游过来,和着薛铮一起,向船上的人发动了攻击。

        年行舟一面注视着不远处海面上的情形,一面将打理干净的鱼丢入烧开的沸水中,削了几片姜蒜进去。

        那边海域上水波震荡,旋涡四起,像是海面上骤然刮起了飓风,海水嘶吼咆哮着,巨浪翻滚不已,几只小船在惊涛骇浪中疯狂摇晃,船上的人稳不住身形,不断有人被从水中冒出头来的明月宗弟子拖入海中。

        渠山氏人长期生活在山林之内,尽管身手矫健,剑术高超,极善隐匿追踪与偷袭暗杀,但此时身在大海之中,一身所长都不能发挥出来,手脚都被制约住,而明月宗弟子个个精通水性,此番海上作战便是如鱼得水一般,很快逐一在水中将渠山氏人制服,将受伤或昏迷的人抛上小船。

        早有战堂弟子爬上小船,解开腰间绳索等待着,每有一人被抛上来,便把人牢牢捆住,不出三炷□□夫,战斗结束,薛铮趴在船舷处问道:“有没有遗漏的?”

        一名战堂弟子笑道:“一共十六人,应该没有遗漏。”

        薛铮点头,“好,你们先把人带过去。”

        他重新沉入水中,往年行舟这边游过来。

        船身微微晃荡,哗啦啦一阵水声,薛铮扒住船舷从水中一跃而起。

        年行舟笑道:“鱼汤已熬好,喝一碗?”

        “等等。”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看了看不远处的海面。

        几名战堂弟子已驾驶着载有渠山氏人的小船往两艘龙骨船方向行去,其他战堂弟子也拥簇在周围,在水中划动健臂游着,不一会儿陆续上了龙骨船。

        他隐约见到龙骨船上尹玉指挥着众弟子,将捆得紧紧的渠山氏人一一搬上大船,押到船底舱中。

        “干得漂亮!”年行舟笑着赞道,“看得我都手痒了。”

        薛铮只微微一笑,低头进了船蓬之内,将粗布门帘拉上,换去身上的水靠。

        两人收拾停当,于沉沉暮色中将小船划到龙骨船边,上了尹玉所在的那艘海船。

        尹玉吩咐弟子鼓起风帆,两艘海船趁着夜色,往雪雾洲方向乘风破浪而去。

        十余日后,众人来到雪雾洲边境,尹玉留了大部分战堂弟子在船上,自己带了两名弟子,与薛铮和年行舟上了岸。

        与四季如春,温暖舒适的崇清洲不同,雪雾洲的大部分地方,一年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覆盖在茫茫积雪中,气候寒冷,即使是在阳光晴朗的日子,风刮到脸上也是凛冽如刀。

        雪雾洲幅员不大,稍一打听,便问明了雪湛岭的所在,没几日,几人来到岭下的一个小镇,稍事安歇。

        尹玉与客栈掌柜聊起雪湛岭上的情况。

        掌柜笑道:“雪湛岭上甚少有人居住,你们要找的这位女剑客我认识,她时不时会到岭下来采买东西,听她说她就住在岭上望东的方向,自己种了一大片梅树。”

        尹玉谢了,想了想对薛铮道:“一般隐居的人都不太喜欢被过多人打扰,明日我们就不去了,你和年姑娘上岭吧,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次日一早,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薛铮与年行舟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雪湛岭,找到望东方向的梅园时,已是傍晚时分。

        大雪已停,天光黯淡,满目却仍是皑皑的白,看见压着重重积雪的梅枝上隐约透出点点嫣红,两人精神都是一振。

        大片的红梅树是被低矮的藩篱圈住的,正中有扇简简单单的木门大敞着,一条碎石小径曲折通往梅林深处。

        两人走到小径尽头,两间白雪压顶的石屋跟前,一名女子正在清扫门前的积雪,看见两人愣了一愣。

        两人忙上前抱剑行礼。

        女子目光落在薛铮手中的铁剑上,怔忪片刻,点头道:“进来吧。”

        她引两人去了东边的一间屋子,支起窗棱,外头琼枝红梅,里头明窗静几,桌上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上还有零星的黑子白子,显见她时常与自己对弈。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薛铮问道。

        女子将棋盘收起,将屋角的红泥小炉放过来,淡淡笑了笑,“我叫明坤,你们唤我明姨便好。”

        她取了墙角架上的茶具和茶杯过来,不一会儿炉上水烧开,丝丝缕缕的热气中,明坤提起水壶上的把手,将沸水注入茶瓮中。

        年行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她容貌并不见得多秀美,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虽然已上了年纪,眼角有了明显的皱纹,但双眸仍然明净清澈,提着水壶的手很稳健坚定。

        那是一双剑客的手,柔韧而蕴含着力道,滚热的水蒸气扑腾下也未动弹半分。

        她垂着睫,待茶瓮中的茶浸泡过一遍后,将茶水倾倒在茶盘中,再次注入沸水,待得片刻,这才倒了一杯热茶,将茶杯往对面推过来。

        “你师父,还好么?”她问薛铮,“你们回去后,杨桓应该是收你为徒了吧?”

        “是。”薛铮点头,“回风回岛后,我便被收入师父门下,只是——”

        “只是什么?”明坤并未抬头,提着茶瓮往自己盏内倒茶。

        “师父二十多天前已过世。”薛铮盯着她道。

        明坤的手颤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出茶盏,滴在桌上,但她很快抹去水渍,稳稳将茶瓮中的水注入茶盏中。

        她放下茶瓮,这才抬眼看薛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知你师父的死讯么?”

        “是,也不是,”薛铮坦率回答,“我想知道,师父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或者说,明姨所了解的师父,是怎样的一个人?”

        明坤没有回答,目光转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下来,雪光映在窗前,不必点灯就能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外头雪漫梅香,桌上红泥小炉中的碳火冒着丝丝红光,热茶蒸腾,这本该是惬意悠然的一个雪夜,她的眼里却有满怀的沧桑与哀痛。

        薛铮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推到年行舟面前,待她喝过,才拿另一杯自己喝了一口。

        良久,明坤转回头,答非所问道:“你就是薛铮吧?”

        没等他回答,她自顾说道:“我和杨桓把你从那里带出来之后,我便没有离开过雪雾洲,我这里消息闭塞,但也曾听说过,崇清洲的明月宗出了个天才少年薛铮,是指剑峰杨桓的关门弟子,我猜,那一定就是你。”

        薛铮笑了笑,“是我。”

        明坤点点头,仔细端详着他,“你长得和他有点像……不过,你们渠山氏的人,长得都很像。”

        薛铮默然无语,明坤再度沉默下来。

        几人一时都没说话,薛铮想要开口,被年行舟扯了扯衣角,又把话吞了回去。

        明坤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觉笑了起来。

        呵……年轻真好。

        她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实际上,长久以来寂寞而枯燥的生活让她很有倾诉的欲望,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乍闻故人逝去的凄凉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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