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侍女永欣
散影玉阶柳，含翠隐鸣蝉。微形藏叶里，乱响出风前。
永欣提灯进屋，李晋姚正捧着书翻看，兴致起时，还会念上两句。
秋夜凉爽不如夏日闷热，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引得屋内烛火扑朔，李晋姚穿着单薄，脚上更是未着鞋袜。
“小姐，当心着凉。”
被永欣一提醒，李晋姚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赤着双脚，然而她并未接过永欣递来的鞋袜反而站起身子，任由双脚踩在地上，感受着脚上传来的真实感，脚下随着她来回踱步，时不时传来些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李晋姚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刘建业从不在屋内穿着鞋袜，或许，就是喜欢这种立足于地的感受。
顶天立地的感觉，真好。
“小姐，小心着凉。”永欣提着鞋袜跟在李晋姚身后，再次提醒道。
李晋姚看着永欣，不知怎地突然鼻尖一酸，但也只是笑笑摇头不说话。
永欣看着李晋姚总觉得她有些异样，连忙上前询问怎么了，李晋姚深吸一口气，只好默默说了句有些冷了……
对于前世重生之事又能与谁说呢？父亲还是母亲，二妹还是三弟？告诉她们自己曾经历过什么，还是告诉他们自己做过一场什么样的噩梦？
永欣听李晋姚这么说，赶紧关上窗户，将屋内掩的严严实实的，又吩咐了门外的小丫鬟换上一壶新茶，试了试茶温后才递给晋姚，一边转身从柜子中又搬了条被褥，换了床上原本的那些。
李晋姚靠着软枕，捧着茶碗，杏眼微眯，打量着永欣忙碌的背影，缓缓开口道：“你跟了我多久了？”
永欣头也不转的答道：“还差三个月就满九年了。”
九年……
一个人，一辈子才有几个九年？她们二人居然相处九年了，这九年来，永欣和永和就跟自己的姊妹一样。
“我只知你是母亲带来的，也未多问过，闲来无事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李晋姚从不过问她们来自哪里，出自什么样的家庭，只要进了采云斋那都是一样的，永欣将最后一床被褥交给小丫鬟，转身搓了搓手，在李晋姚身边盘腿坐下，开始缓缓道出自己的身世。
“我们家，本来是做米面生意的，生意不错，家里又只有我一个孩子，爹娘恩爱所以爹爹待我呢，也算得上掌上明珠那样疼爱大的。”
永欣原是笑着说，只是瞬间神情落寞了下来，刮了刮鼻子，继续说道：“有一年也不知是怎么了，有一伙人上门来说吃了我家的油死了人，闹的天翻地覆，店里打啊砸啊都毁了，告去府衙，那些府衙里的也不听分辨，直接就定了罪，我爹散尽家财最后仍落得个锒铛入狱后来也就死在了里面，祖父母听闻噩耗吐了口血双双去了，两个月，就两个月，家破人亡，就剩我母亲带着我四处躲债，在各路亲戚那借住的小半年，可我们这种亲戚，能受谁待见？辗转来了这儿，娘说侯府里有个管事娘子是她幼时姐妹，好在她收留了我们……”
李晋姚从不知永欣的过去是这样的，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打心底赶到心疼，下意识的问道：“然后呢？”
“宋娘子能收留我们给我们地方住就很好了，可我们孤儿寡母也要活着不是？母亲能做点女红，借方也都接济着我们，常常给母亲一些小生意，母亲就这么熬夜做着，就这么成宿成宿的熬着夜，小姐，你能想象有人彻夜彻夜的不休息，就为了几个铜板，为了给女儿一口热饭吗？不过两年的时间她的身子就受不住了，大夫说是操劳过度，油尽灯枯了，母亲临死前，将我托孤给了宋娘子，那时恰逢府里扩充园子要买几个小丫鬟，母亲和宋娘子一合计，便将我送了进来，此后的事，小姐是知道的，夫人看我读过书长的也算清秀，就送来了小姐屋子里。”
李晋姚一直觉得永欣沉稳有加，但是胆色不如永和，永和性子直爽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所以她更喜欢永和一些，可没想到，原来永欣是有这样的过往，大概也能解释，为什么她总是小心翼翼。
还记得永欣刚来采云斋时，长的跟只小猫似的，虽然穿得干净，但是面黄肌瘦的，什么东西都不敢碰，晋姚看着永欣永和比自己大常常拉着她二人一起玩，有好吃的也让她们一起吃，可永欣永远不会主动去拿，甚至送到她手中的糕点，也是小心翼翼的咬上一小口，再用帕子好好的保存着。
李晋姚曾对她说糕饼就要新鲜的吃，这么包着可是要坏了的，可她总是低着头说，我想给我娘尝尝。
那时候，她娘亲早已不在了……
“灯要灭了。”
李晋姚指了指一旁的蜡台，果然烛火暗了几分，永欣忙着起身将油灯挑了挑，又换几支蜡烛，忙完后才回到晋姚身边。
“奴婢的故事呢，就，枯燥无味，小姐听听就是了。”
“人这一辈子就跟烛台上的火苗一样……”
“小姐怎地如此感伤，可是为了夫人前些日子说的议亲之事？侯爷夫人最是疼爱您，议亲之事一定会为您精挑细选。”
李晋姚笑笑不说话，她今年已经一十有六，同龄的姑娘许多都已经下定了，有些甚至在及笄前就已经许了人家，只有她，时至今日尚未婚配。
若说她原本对议亲是不排斥的，可经历过那么些事，遇见过刘建业，对成亲之事怕是已经退避三舍了。
李晋姚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杏眼圆睁，拉着永欣就说道：“不如我给你和永和找个婆家吧！”
看着李晋姚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永欣一口气没喘上来，笑道：“小姐，你才十六岁，知道什么找婆家吗？”
“我当然知道了，门阀贵贱那都是过眼云烟，只要对方人品好，家人都看中你善待你才是正理，女人这一辈子，不求富贵通天，只求安安稳稳。”
坐在地上的永欣看着李晋姚说的摇头晃脑一幅很有道理的样子，凑上前来，有些狐疑，有些探究，以往小姐说起许亲之事都是平平淡淡的，说什么只要父亲母亲看中了便可，怎地如今倒有如此多的‘见地’？
还都是一些狂妄悖逆之论？
不问门阀贵贱？不求富贵通天？这又是哪本书上妖言惑众？
“小姐，我和永和是要陪您入夫家的，若是将来您有意可以亲自给奴婢们赐婚，但您未成亲，奴婢和永和如何能，如何能找什么婆家。”
说着说着，永和的脸上挂着一丝羞涩的笑容，遥想前世，李晋姚被关在那深宫后院，看着永和在自己眼前香消玉殒，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排好永欣的后路，那时候没有什么选择，只好给她找了个军中小将士，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听说也是个老实人。
李晋姚在心中盘算着，李晋淑，永欣，永和，她们三人的后半辈子这回定要好好打算打算，万不可像前世一般，尽数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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