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证清白
人生就如往生海的海水,平日里无风无浪,生灵经过时才惊涛拍岸,一声一声,犹如鬼泣,犹如嚎叫。
犹如清脆打脸的啪啪声。
又犹如此时的我。
月前才说过自己此生不再踏入天界,转眼就站在了天宫朝华殿前的玉砖上。
神此一生,是变幻莫测的。
朝华殿门前无人值守,我刚想走进去,却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
当然,不是卿珏,是满脸懵逼的司命。
神此一生,也是措手不及的。
“昭…昭婼上神,您怎么在这儿?”
我僵硬回头。
司命手里拎着一坛酒,面上一大片红,直蔓延到脖子根,一看就是喝了不少酒。
“司命星君,你怎在此处?”我反问。
司命呵呵一笑:“我同…我同月老打了个赌,便想来看看自己能不能赢这赌约……”
我仔细瞅着他的神情,见他双眼迷离,料想也神志不清了,便套他的话:“哦?什么赌约?”
司命神经兮兮地看了看四周,我也随着他的目光左右看了个遍。
他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才小声道:“我是来看,卿珏殿下有没有将辞镜上仙带回朝华殿。”
“谁是辞镜?”我皱眉。
“上神久居合颐镜,有所不知,辞镜上仙是东皇神君的幺女。”
“那卿珏带她回朝华殿做什么?”
司命眼瞅着还没醒酒,凑到我身前,一脸促狭:“上神有所不知,几日前天帝陛下已下令为卿珏殿下指婚,婚约对象便是辞镜上仙。”
我看着他乐呵呵的样子,也呵呵一笑。
“如此看来,倒是喜事。只不过既是喜事,司命星君的赌约又从何说起呢?”
司命又打了个酒嗝:“这还不是因为卿珏殿下当场拒绝了天帝陛下。陛下震怒,限他五日之内邀约辞镜上仙朝华殿相见,此正是五日之期,便做了个赌约……哎,昭婼上神!……你怎么进去了……”
我不想听司命絮叨,径直走进朝华殿。
殿内寂静无声,我将一缕神识外放,探查片刻,却未发现卿珏的气息。
司命喘着气跟了过来:“昭婼上神,您…您怎么直接就进来了。”
“卿珏没在这里。”我淡道。
“哦呵呵……没在倒也不稀奇,毕竟卿珏殿下清心寡欲,这几万年来,也就对昭婼上神您有过那么一番……”
我淡淡瞥了司命一眼,他立刻噤了声。
“星君喝醉酒,话倒是挺多。”
司命摇头,眼瞅着酒清醒了大半。
看来我倒真也是个吓人的人物。
我将目光扫视了他一圈,忽而盯住了他手中的酒坛子。酒香四溢,隐隐流转沉蕴千年的灵气。
“这……是月老酿的千年回梦?”
“正是,正是。”司命眼睛一转,将酒捧到我面前。
“若上神喜欢,便拿去吧。”
我轻咳了一声,别开眼神,有些纠结。
月老此仙,其实很多凡人都对他有些误会,总以为他只会牵红线,实则不然,他还是个顶有名气的酿酒师傅。
他酿的千年回梦,酒如其名,千年一开坛,饮之神仙也醉,回梦千年。
此酒闻名仙妖界,甚至妖界妖王还特来天界求过,可见一斑。
我其实并不喜欢饮酒,但,我的二姐非常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
“上神无需纠结,只是一坛酒,您拿着便是。”
“我……”
“只是,这千年回梦才开一坛,确实来之不易,小仙虽与月老私交甚好,也是用千年灵力才换来的……”
“……”
我右手结印,一抹淡淡的紫色灵气凝聚成型:“这是三千年灵力,星君收好。多谢星君此番忍痛割爱。”
司命眼睛亮了。
“上神,上神您这也太客气了。”他右手将酒递给我,左手将灵力收入袖中。
我微微一笑,将酒收下。
“若无事,我便先走了。”我向他辞行。
司命正心情大好,闻言连头也没抬,只连连点头:“恭送昭婼上神。”
摆脱了司命,我却没离开朝华殿,而是悄悄隐了气息,躲在殿内的一棵梨花树下。
上次走得急,我都未发现,这朝华殿竟栽了这么多梨树。
真是让人越看越不爽。
“这小白龙忒不厚道,又说要我负责,又瞒着我定婚约。”我腹诽。
恰是风起,庭院里的枝撑如伞的梨花树晃动枝桠,飘飘扬扬落下一片白若似雪的花瓣,就要落在我肩头。
我微点手指,将花瓣隔绝在外。
我不喜梨花。
彼时千年前,凡间的我与卿珏,便是在梨花深处中相识。
梨园一片嫩白,我却一眼瞧见了同为白衣的他,明明是最单薄的颜色,可惊鸿一瞥,从此人间万般春色,尽失颜色。
听起来多有诗意。
可惜,最后凡间的我也是死在了这一场春庭梨花雪中。
都喝过忘川水了,还种梨花,梨花有这么好看吗?
我胡思乱想着,百般无聊,竟不觉瞌睡了起来。
再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大床上。
卿珏正端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腾地起身:“你怎么在这儿?”
“你好好看看,这是哪儿?”卿珏的语气似乎带着淡淡笑意。
我刚醒,脑子还不太清醒,闻言理了理衣襟,往四周看去。
一张千年沉香木所制的案几,我趴过的。
一排东海玉珊瑚制成的书架,我靠过的。
我摸了摸身下暖玉砌成,轻羽铺就的大床,慢慢红了老脸。
真是熟悉的地儿。
这不卿珏的寝宫嘛。
我不禁想起那晚自己的丰功伟绩,那真是干柴烈火烧不尽,春风雨露一整夜。
卿珏见我默不作声,也没有再问,只是起身,倒了一杯清茶给我。
“喝茶。”
他的声音有如玉碎珑璁。
我摇头。
那日夜半,我便在他殿内喝过一盏茶,浓郁的茶汤差点没让我吐出来。
这才刚醒,我不想喝苦巴巴的东西。
卿珏也不逼迫我,他看着我,只风轻云淡道:“只是几天不在,你便来寻我了。”
我没喝茶,也差点被噎着。
“为什么我在你的寝宫里?”我明明记着我是潜伏在你殿内的梨园里。
他半晌没接话,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看得莫名其妙,他那双眼睛像是会勾人似的,只好避开他的目光。
“有些味道,是会刻在灵魂深处的。”
他微微附身靠近我,淡薄的茶香气味儿又一次窜入我鼻尖。
我摸不着头脑,但却确定一件事,这条小白龙,实力不容小觑。
纵使是我先在梨园不小心睡着,但能在我毫无察觉的前提下将我带回寝宫,天地间能做到的也没有几个人。
六界之中,后起之秀的真龙一族,竟有如此能耐吗?
卿珏替我将垂在耳鬓的秀发挽到脑后,温润的指尖一触到我略显冰凉的耳朵,我下意识一颤,抬头看着他。
那双淡漠的琥珀色眸子,眼底似乎含着情愫,我再仔细瞧,却什么也没有了。
“卿珏。”我唤他。
卿珏声音哑哑地嗯了一声。
“辞镜是谁?”
“”
卿珏似一下没反应过来,微微皱着眉:“辞镜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我同卿珏拉开距离,正襟危坐。
“耳熟?”我侧目,三分笑意:“小白龙,那不是你未婚妻吗?”
见卿珏从皱眉到恍然,我竟无语凝噎。
“五日前,我向父帝禀报完人间之事,正欲请辞时,父帝确向我提过一桩婚事。”
卿珏娓娓道来。
“但我并未在意,婉拒之后,便去西荒了。”他无奈地看着我,“昭婼,那并非我未婚妻。”
我本也只想逗逗他,却不曾想他一本正经,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干干笑着,正想换个话题,却突然反应过来。
“你去西荒做什么?”我不解。
“西荒平定,只是虚晃之招。魔族之人贼心不死,意图扰乱六界,我身为天界太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只有先行去探查一番,才能令天界众将领稍安。”
我凝了神,端端正正看他。
“可探查出什么端倪了?”
“月前魔界才与天界有过一场恶战,原本达成协议,彼此之间万年不再交战,魔界亦不能侵犯外界。照理来说,此时正是魔界息宁之时。”
言及此处,卿珏微微皱眉。
“可我一路西行,见魔界部族之间大都只剩老幼妇孺。精锐少壮之兵并未还乡。”
“我原道是魔界正养精蓄锐,意图违背诺言再燃战火。可奇怪的是,直至魔营,仍未见一兵一卒。”
“魔界之兵,皆不知所踪。”
我听完,轻轻用手点着裙摆,抿起唇来。
我看着卿珏道:“我这几日,去了趟东荒,亦与东荒帝君相商过了。”
卿珏听闻,抬头看我。
“魔界蛰伏十万年,被困在一荒之地,早已怨气冲天,非一朝一夕可以平定,也非一人一界之力可以平息。当年,天道愿孕化魔界,却也愿我六姐祭西荒怨灵,囚困魔族,这原本是相驳的事。”
这原本是相驳的事。
既生魔界,为何容瑢则封印魔界十万年。
既容瑢则行这般事,又为何要叫她魂飞魄散,陨落西荒,才号天道因果。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猜测,此间定是有什么原因,突破了天道的限制,才让天道不得已使真神陨落,完成六界初分。”
卿珏似乎有些惊诧,神色不定。
“我知天界尊玄止之命,维护六界祥和,但这六界除却天界,尚有九大真神守护。天道既派遣九神生,自有用武之地。魔界之乱,我与众兄姐也会时时关注。”
“……昭婼。”卿珏突然出声打断我。
我见他似乎有话说。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严肃的样子,却觉得很是熟悉。”
我一愣,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便曾见过你这般模样。”
好小子,他是又想起来什么了?
我与他相处这些时日,确确然是随性不拘束的,他何时见过我严肃的样子。
我不以为意,继续感叹。
“魔界山水险恶,毒雾重重,寻常仙家去之折损修为,神者行之也讨不到好处。”
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钦佩道:“卿珏,你是个好太子,也是个好神仙。”
我与卿珏,除开历劫之交,千年来没有交集。
参加天宫夜宴的那晚,我都不甚在意,甚至差些忘了,那是他的庆功宴。
天界与魔界打的第一场仗,也是第一场胜仗,是由天界顶有名气,少年所成的天宫太子打下的。
卿珏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忽然轻笑起来。
我鲜少看见他笑,即便看见也是一刹那时,让人怀疑是否看错了。
但这次,是真真切切的。
我看见他的浅笑慢慢溢上如画的眼睛,清清浅浅的,照亮了整张白玉无瑕的脸庞。
世间哪得这般好看的男子,只是一笑,便如山河失色。
长明灯带着灼热的温度,似有了情意,却汲汲顾影,摇曳左右。暖色光芒浸润了整间长室,将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室内的气氛逐渐升温,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我正愣愣地看着卿珏,忽闻寝宫外一声通传。
“太子殿下,辞镜上仙来访,已至前厅等待了。”
我:“……”
卿珏:“……”
室内寂静无声了一瞬。
卿珏猛地皱起眉,咳了一声。
我也眉角一抽,与他保持距离,好整以暇道:“小白龙,你未婚妻来了。”
他听出我话中的戏谑,竟胆大包天往我肩膀处一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
“你同我一起去。”他道。
我摇头,我拒绝,我来就是怕天帝知道我与卿珏之间的事,我才不上赶着让人知道。
卿珏见我不同意,手中施法,一坛蕴着沉醉迷香的酒坛子便在他手中。
“你拿我酒!”我伸手要拿。
酒坛子又迅速消失在他掌心。
“是上神在梨花树下睡着了,这坛千年回梦都险些洒了。”他淡淡反驳:“我替你收起来罢。”
我凶神恶煞:“那你现在还给我。”
“随我去前厅,我便还你。”
我很气愤:“为什么非要去。”
卿珏难得显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他避开我的目光:“我要自证清白。”
我不明所以。
“辞镜仙子真的不是我的未婚妻。”他无奈道。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只好妥协。
少年人的执着,还确实很执着。
“依你,走吧。”
我施法将裙裳穿戴整齐,从床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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