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一只肥硕的狸花猫慵懒地瘫在二楼凸出的雕梁上,它挠了挠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又扒了扒自己的尾巴毛,半晌挑了一根没那么油亮的拔了下来。
【已换取感同身受咒嗟!】
登时楼内便笼罩了一股十分阴沉的氛围,这种氛围虽肉眼看不见,但众人却忽然安静下来,琴瑟箫笛声呜咽,百魂游荡无归处,芳魂一缕归黄土,死生不见戚戚然。
也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了一声呜咽,接着楼里的看客们也不强忍泪水了,他们仿佛都成了阮阮,都能感同身受,他们虽是男儿身,却能感受到失去丈夫的痛苦,坚强一些的满面泪痕哭哭啼啼,软弱些的则直接抱着左右看客哭天抢地,一时之间……清阴阁内众人大放悲声,鬼哭狼嚎起来,就连空气中仿佛都凝集着惨淡幽怨之气。
才从楼上下来的陶妈妈见此情景,一时间愣住了——原先莺歌燕舞的大堂眨眼变灵堂,来时春风得意的客人们此时各个在号丧,更有人如丧考妣满地打滚,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陶妈妈急忙寻找阮阮的身影,却见她虽美人垂泪,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就是喜悦。
此时阮阮正缓缓后退准备离开,陶妈妈赶紧上前一把拉住阮阮,急得脑瓜儿都要炸开了:“我的小祖宗啊!你这是干了什么啊!”
阮阮无辜地眨眨眼,一滴晶莹的泪水就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看起来楚楚可怜:“我只是……跳舞,别的什么也没干……”
陶妈妈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无奈地让人赶快把阮阮送到楼上去,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去安抚这满楼肝肠寸断的高官权贵们,生怕这些爷们一个不高兴再闹出点事情来。
阮阮上了二楼,周遭便再不闻哭天抢地之声,只是脑中一直回荡着:
【来自冯圆的悲怆二百斛】
【来自霍鲸的哀痛一百斛】
【来自赵申的悲怆三百斛】
【来自郑承彦的悲痛五百斛】
……
她人虽已离开了大堂,但是这些悲痛却依旧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一时间阮阮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聋掉了。
威猛大人伸了个懒腰,轻盈一跃从雕梁上来到阮阮面前,它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你今天表现不错,就照这样干,再有一次就够换取‘忘忧’解药了。】
阮阮坚毅地点点头。
楼下忽然嘈杂起来,阮阮低头一看,却是一队身穿官服的人闯了进来,为首一人四十上下,略有些猥琐。
陶妈妈以为是今日得罪了楼中哪位大官,所以引来了这群人,忙上前赔礼道:“大人莫恼,今日之事实在抱歉,清阴阁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哪知那人却并不理会陶妈妈,满是精光的小眼睛在楼中一扫,落在楼内角落。
那角落内此时正坐着个哭眼抹泪的中年人,显然他还沉浸在刚才悲戚的氛围里。
唐满城和郑承彦认出来人正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终身老二——曹凌,熟人,两人忙不迭都用袖子遮住了脸,生怕自己这副模样被曹凌发现。
曹凌摆摆手,侍卫立刻上前押住角落哭眼抹泪的中年人。
曹凌亮出手中令牌:“此人涉及一宗命案,大理寺将其带回审问。”
陶妈妈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而笑道:“大人辛苦,若有什么需要清阴阁配合的,一定告知妾身。”
“妈妈客气了。”抓了人,曹凌也没了方才的严肃,笑眯眯地转向两位用袖子遮脸的同僚,扬声道:“世子和唐侍郎也在啊!真是巧了巧了!”
这曹凌虽十分热络,但唐满城和郑承彦却恨不能找个抹布把他的嘴塞上——这么一嚷嚷,那可真是出了名了!
唐满城率先稳了稳精神,抚了抚衣袖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曹少卿,这么晚了还抓人呢?”
“那是,我就是个苦命跑腿儿的,哪能赶上您二位风光惬意,能在这一席难求的清阴阁里赏舞饮酒的。”曹凌言语奚落还不算,眼睛还盯着唐满城红肿的眼睛打量。
唐满城尴尬之上生尴尬,忙摇摇手低声转移话题:“这人和丁尚书被杀一案有关?”
曹凌倒也还坦诚:“嗨,不过是那个刺客租了他一间闲置的屋子住了几天,估计和他不沾边,不过是抓回去审问审问应付差事,过两天就放了。”
郑承彦也整理好情绪,加入交谈掩饰尴尬:“那刺客招没招呢?”
“招了个屁,连着审了十多天,你看看我这黑眼圈,可人家一个字也没说,但我们又怕把人弄死了,用刑也就是意思意思,哪敢动真格的?所以什么也审不出来!”曹凌很有些怨气。
唐满城拍拍曹凌的肩膀,安慰道:“曹少卿辛苦了。”
曹凌却指着唐满城有些红肿的眼眶,明知故问:“唐侍郎的眼睛怎么肿了?莫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唐满城只能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曹凌离开后,唐满城却想起了自己今日要办的正事,于是找陶妈妈耳语了几句,陶妈妈踌躇片刻就忙让丫鬟上楼来寻阮阮。
丫鬟说:“姑娘,陶妈妈让你在二楼小厢房里稍候,楼下有两位客人有宴席要请姑娘献舞。”
阮阮眉头皱了起来,往日祁慎是不用她去这些应酬场所的,陶妈妈也知晓,今日是怎么了?她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去了旁边的小厢房里。
不多时便听陶妈妈引着人上了二楼来,丫鬟从房内打开门,阮阮便看见了门口的两个青年人,前面一人二十出头,白净面皮,身材颀长,满眼笑意,后面一人有些面熟,好像来过清阴阁几次。
阮阮起身一福:“二位公子安好。”
唐满城急忙虚扶一把:“姑娘多礼,唐某唐突了,今日来实在是有事求姑娘。”
阮阮不搭话,抬眼去看陶妈妈,陶妈妈便笑着道:“下月初六有一位贵人的寿宴,唐大人想邀你去献舞。”
因祁慎的吩咐,所以平时陶妈妈是不用她出去应酬的,今日是怎么了?
见阮阮面露疑色,陶妈妈上前拍了拍阮阮的手,低声道:“是‘他’让你去的。”
“他”自然就是指——祁慎。
阮阮心中不禁冷哼一声:看吧看吧,祁慎就是把她当个工具的呀,上辈子虽没这么干,这辈子可就这么干了呢。
阮阮如今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想着自己要装得乖巧些,这样也能让祁慎对自己的防备心降低些,于是点了点头,问:“是哪位贵人的寿宴?”
唐满城满脸堆笑地拱手道:“是如今东宫,太子。”
闻听此言,郑承彦却面色微愠,正要开口,却听阮阮回道:“阮阮今日跳舞扭伤了脚,这两月应都跳无法跳舞了。”
郑承彦心中一喜,忙附和道:“既然阮阮姑娘的脚扭伤了,唐兄还是去寻别的人献舞吧。”
郑承彦可是阮阮的忠实拥趸,他虽与当今太子接触较少,对太子的所作所为却有所耳闻。
这位储君为人乖戾淫|荡,折磨人的手段又极为残忍,每月从东宫之中抬出来的女子尸首实在不少。
若阮阮姑娘去东宫献舞,只怕是凶多吉少,这唐满城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能让阮阮姑娘往这火坑里跳。
好在阮阮姑娘视权贵如粪土,听闻是要去东宫献舞,反而托词拒绝了。
郑承彦心中的崇拜钦慕之情如同涛涛江水连绵不绝,只觉眼前的阮阮姑娘仙子一般清逸出尘,她周围的空气都要比别处清新许多。
阮阮说完也不等唐满城再开口,便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方才脚还好好的,眨眼就扭伤了?这分明是在侮辱唐满城的智商……
陶妈妈也觉得尴尬,干笑两声道:“大人莫要着急,我这就去请平康城里的好大夫给阮阮医治,定不会耽误下月初六的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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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微微颤抖的手关上房门,便径直上了床,她将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却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威猛大人用爪子碰了碰她埋在被子里的头:【喂!你怎么啦?】
却不防被阮阮一把拖进被子里狠狠抱住,威猛大人一个没注意,险些闪了老腰。
阮阮脸上潮乎乎的,还将潮乎乎的脸往威猛大人身上蹭,气得威猛大人骂道:【你这是中邪了!快放开老子!】
阮阮有些委屈,声音带着哭腔:【小猛儿你不知道,这太子就是天下第一大变态!比祁慎还变态!最坏最坏的王八蛋!】
威猛大人只能暂时咬牙忍受阮阮的蹂|躏,试着问:【他怎么变态了?】
不问还好,一问阮阮更加委屈,哭得跟黄河决堤一般,愣是将威猛大人油滑的毛皮都打湿了,才哽咽着开口:【上辈子就是祁慎把我送……送给了他,我就是被他活活……活活折磨死的……】
阮阮上气不接下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忽然阮阮跳下了床,两步走到桌前,一把拿起桌上的茶壶举过头顶,想要往自己的脚踝上砸,却又停住没砸下去。
威猛大人捂着眼睛,一幅看不得血腥的模样:【你砸准点,要不还得费二遍事。】
阮阮咬着唇,还是下不去手:【会不会很疼啊?】
威猛大人恨铁不成钢,一跃下了床,又跳上桌子,两只前爪伸开:【茶壶给我!】
阮阮极不情愿地把茶壶递给它,还不忘叮嘱:【你轻点砸啊……我怕疼……】
威猛大人最看不上阮阮这优柔寡断的样子:【那个太子既然是个变态,你就不能去,这脚砸还是不砸?】
【砸……砸吧!】
阮阮紧闭双眼,威猛大人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茶壶,眼见壶起脚坏就是一刹那的事,威猛大人却犹豫了,小声问:【这壶好像不够劲儿,要不你从二楼……跳下去试试?】
勇气这种东西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么一问,阮阮算是彻底怂了,到底没对自己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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