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点召
《点花灯》by南暖浅巷
第一卷：无妄沉舟
第一章、点召
凉华点灯，视为不详。
可临接着凉华的血海汪洋，却是彻夜灯火通明。
无端海延了不止上万里——
据说在那血海之下，无木成舟，以这精血供奉，养着一个举世魔头。
-
沉浅屈腿蹲在岸边，细心的洗着手上沾着的污血。
她歪着脑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用了几分力道。
邪祟非人非魔，污血不仅难闻，还极其不好洗。
搓的皮都快白了，那腐尸味却久久不散。
她伸出来的那双手瘦长洁白，像是哪家不愁吃穿深居闺房的富家小姐，似乎只捏过胭脂，拿过香帕。
可老婆婆知道不是。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亲眼见着那看似不着半点烟火气的手指生生掀掉了好几颗傀儡的头颅，像摆阵法似的摆成了一个圈。
多出来的那两颗，眼下正被她踩在脚底当踏板。
虽说她杀的是邪祟傀儡，非人，动手也是因为老婆婆跪地苦苦哀求，并非自愿，但只要是亲眼见过那头颅是怎么掉在地上的人，就无端心生恐惧。
尤其眼下，她弯着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指尖拨着冷水。
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那老婆婆就站在她身后不远，怀里死死抱着刚从花轿上抬下来的女儿，连开口问一句“这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敢。
风声擦颊。
如此屏息良久，终于有人先开了口——
“觉迷。”
嗓音恹恹的，提不起兴致，但确实像是在回谁的话。
老婆婆反应半刻，前后左右都瞄了一眼，见这方圆几里能喘气的只剩她们二人，再怎么着，总不能是在跟那魔头说话吧，于是抖着胆子多问了一句。
“什么？”
“你女儿，中的是觉迷。”
沉浅起了身，大约是血腥味没洗太干净的缘故，转身的时候还略微蹙着眉。
她那双眼生的极为好看，眼尾略微挑着，勾人的紧。可不知为何，看多了又总是会看出几分凉薄来。
“觉迷药性不强，在这地出现也没什么稀奇，至于为何到这时候还没醒……一是因为她无半点功力傍身，睡的自然也深了些，至于这二嘛……”
多半应该是吓晕过去的。
本来已经醒了，就在沉浅动手掀掉第一颗脑袋的时候，她两眼一翻，又晕了。
不知为何，沉浅话说一半，又回头朝着不远那一片血海汪洋看了一眼。
她像是，在等什么人。
可这血海之下，只有一个魔头而已。
虽说无端海多年以这血海供养着一个大魔头，但单从这海面来说，却是风平浪静，不起半点涟漪，再加上有清虚尊主亲自加设的封印在，久而久之，“血海”二词便再也不是什么禁词。
“这血海……”老妇没忍住插了话。
闻声，沉浅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等着她的后话。
她那双浅色的眸勾勾的看过来，好看是好看，就是看多了感觉要命。
老婆婆狠狠吞了吞口水，再道：“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叫无妄。”
血海独舟，妄人不自渡。
渡无妄，永无劫。
多年之前，那里本是一处祈福渡劫的福祉，后来不知为何却成了黑煞漫天的绝路，不论你武艺多高强，是人或不是人，这片海谁都渡不过去。
“无妄……”沉浅声音低垂，细细念着重复。
那老妇连忙缀了一句：“不过是凡人取的俗名。”
“哦。”
沉浅回了头，不自觉的扯了扯袖腕。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长裙，袖口处是盛开的百褶花，沿着花线往下，就在手腕处，像是隐约缠着一条小细蛇，釉色发亮，若不仔细看，还以为那蛇只是个摆设玩意。
静了半晌，又问：“厉害吗？”
老婆婆：“……？”
沉浅：“那魔头。”
老婆婆心说哪能不厉害，无端的海水封了他整整二十五年！
海上那道封印当年可是举其江湖大小门派之全力而下，期初的时候，海浪翻滚数月才肯歇，也是在近几年，才没了声响。
众人猜，怎么着，那魔头也该到绝的时候了。
“魔头当年判门屠城，屠了可不止一座城啊！”
那是二十多年之前的事了。
老婆婆是肉体凡身，一座仙门的轰然覆灭，她自然没有参与其中。只知在那君山之上，烈火烧了整整三日之久，最后用一场大雨，埋了万千忠骨。
不知是话本传的太过于神了，还是原本就如此，就算没有曾亲身经历，但只要闭上眼一想，就够她数日睡不安稳。
而凡是亲眼见过那场惨烈的人，这些年死的死，疯的疯，像是受了什么诅咒一般，都得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老婆婆道：“君山本是仙门之首剑灵门的府邸，常年由仙泽护着，更有传言说喝一口君山脚下的泉水胜得过普通人练上一两年的修为，当年那是何等的威严，可现如今呢——”
“至今都是一片荒山，底下埋着万千尸骨残骸，每到深夜就发出阵阵嘶鸣，扰的方圆百里都不得安宁。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无人敢为他们收尸，直到现在连一块碑都没有立起来！生前都是威风凛凛响彻江湖的大人物，死后却连姓名都不能拥有。”
这是真的。
老婆婆去过君山脚下，被那从山顶传下来的嘶鸣声差点吓的失了神。
沉浅不动声色，心说，也够惨的。
“魔头那把剑下，仙门百家哪个没欠着一条命！”老婆婆说起这个就起劲，简直可以用唾沫直飞来形容，“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能抵魔头威名的，大约也就凉华妖女尚可一试了！”
“哦？”
沉浅拉了个高调，抬眼看过来。
老婆婆猝不及防吓的一哆嗦，猛然想起，她现在可就站在凉华边界上。
虽说凉华外还连着一条名为“十八妖”的古镇，那镇子又长又弯，一眼望去，就像盘了十八条巨蛇一般，但保不齐那妖女耳力好呢。
“姑娘。”老婆婆斟酌再三，问：“我这么说，那妖女听不见吧？”
“听不见。”沉浅一本正经，“你接着说。”
老婆婆听话，顺口还真接着了。
全然没仔细瞧面前这姑娘缓缓勾了半边唇，乍一看，简直邪到了底。
“妖女不仅嗜杀，而且尤爱生吃活人，传闻她不惜以生祭灵，为的就是供养随身带着的一条妖物。”
“那妖物像蛇，又不像蛇，有头却无尾，那个邪门——”
老婆婆转过头来，话音一顿。
只见沉浅垂着眸，轻轻拍了拍她的袖口，语气轻柔，像哄小孩似的。
“乖，别闹，先进去——”
老婆婆正想问你跟谁说话呢，余角就见从她的袖口隐约探着一蛇头。
老婆婆：“……”
不知是不是她老眼昏花看错了，那蛇头似乎还冲着她吐了吐舌头。
那妖……那什么妖，她说不出来了。
“继续说。”沉浅似乎只是做了一个平常的动作，随即又抬了头，不再是一开始那副面无表情，反而还冲她笑了笑，解释，“没事，我这玩意闹脾气呢，不用管它。”
不用管谁？
老婆婆默默吞了吞口水——
这世上谁人不知，凉华妖女平日不苟言笑，只有在准备杀人的时候才露笑脸。
没人见过她的笑，见过的人都死了。
老婆婆梗着声，不敢动了。
想想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哦，对了，幸好她没说那妖女面目可憎。
可是不对啊，明明传言有闻，妖女前些年练功走火入魔，导致容颜尽毁，常以黑纱遮面，从不肯露真容。
话本怎么写的都有，更有甚者，更是将魔头与凉华妖女联系在一块，乱点鸳鸯谱，却从没有哪个版本说过那妖女竟生的这般好看。
就在老婆婆寻思是不是装死要好一点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这冗长的寂静——
“郡主。”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
她束着高马尾，穿着凉华男子才会穿的长靴，手里还握着半截长鞭，鞭子隐约沾着血。
她偏过头来斜了老婆婆一眼，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不好惹就不好惹吧，起码出声了。
等等！
她刚刚管她叫什么？！
郡主？
那凉华妖……不就是黑煞殿郡主吗？
老婆婆瞬间觉得自己半个身子凉麻了。
她动也不敢动，干脆往那地上一摊，心想，要不，还是装死吧。
-
沉浅依旧背着身，问：“都准备好了？”
“嗯。”
小丫偏过视线，不由得往那边看了两眼，耐不住好奇，终是问：“那边那两个，活着？”
“活着。”沉浅答话，嗓音不轻不重，抬手随意就这么指着点了点，“年轻那个，中了柒子楚的觉迷，没醒。”
小丫略一皱眉。
心说这都过了多少时辰了，还没醒？
“倒是醒过一次。”沉浅接了一句，“又晕了。”
小丫：“……”
她的视线从地上滚着的头颅，再到沉浅搓到发白的指尖略一停顿，怎么又晕的，也是没必要再问。
于是她换了个问题问——
“那老的那个呢？”
“老的那个……”沉浅拇指摩擦着衣角，忽而笑，说：“装的。”
老婆婆本来想睁眼偷听二人说话，眼角睁了一半，迎着那二人的注视，又默默的给闭上了。
小丫一脸的一言难尽，问：“发生什么了？”
“没大事。”沉浅扶着额头，道：“在讲凉华妖女的故事。”
“……”
估计是离真晕也不远了。
沉浅回过头来，视线定在那年轻女子身上，很轻的眨了下眼，问：“第几个了？”
“第八个。”小丫道。
“嗯。”沉浅轻应了一声，“第八个……”
第八个离奇不见的妙龄少女。
失踪前一晚，都会莫名其妙的做上一场大梦——
那梦不仅不算噩梦，相反，还算温馨。
情投意合的男女，耳鬓厮磨般的纠缠。
可愿娶？可愿嫁？
可，愿。
一诺口出，再睁眼的时候，她就真的穿着嫁衣坐在花轿上。
许是那场梦太过于真实，大多女子都无所知的选择续着梦走，就好像前面真有情郎在接似的，一路笑着到头。
这就是所谓点魂召。
云中以倒挂尸林为名，就是点魂召的结果。
挂下来的一排排女尸，挖眼断舌什么惨状都有，却唯独，皆是一副笑脸。
点魂召需用八名活人献祭，少一个这阵就起不了，而偏偏，这第八个人，眼下却被沉浅给救了。
“柒子楚今夜必定会再次出手。”小丫道。
“嗯。”沉浅轻应，“不急。”
小丫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提醒道：“可是郡主，明日就是中元节。”
中元节，盂兰盆节。
中元之前，必须召成！
柒子楚必定会孤注一掷，他还有不到两日的时间。
“点魂召……”沉浅忽闪过一个念头，转身毫不客气的踢了一脚旁边那瘫着的二人，“醒了就别装睡了，起来，我有话问你！”
不敢不醒。
老婆婆忽的一下睁开眼，鲤鱼打挺似的翻身端坐着。
“我问你，点召如何成？”
“……”
老婆婆哪知道什么叫点召，只得偏过身看她身旁的女儿。
女子或许是刚醒，那场梦还久不散，睁眼的时候眼眶还红着，不住的往远处瞧。
“那真的是场梦吗？”她哽咽着问。
“……”
要不是因为沉浅长的就非常不好惹，估摸着那女子还要怨上一句：你为何要来扰？
但被沉浅这么看着，她不敢多说。
“点召，就一……一场梦，心念一人就好。”
“这么简单？”沉浅有些不信。
“不简单的！”那女子脸色煞白，支支吾吾的开口，“念着的人不能离你太远，而且……”
沉浅不想听什么而且。
光第一条就难办，方圆几里找破了天就她们四人，哪个都不像她能闭眼念出口的情郎。
又再者……
沉浅往那血海望了一眼，她似乎忘了一个人。
“那魔头……”沉浅出声。
“郡主！”小丫一眼就看出沉浅的想法，一惊，“你要干什么？”
沉浅却是不答，转过身又问：“老婆婆，我再问你，底下躺着的那魔头叫什么名字？”
老婆婆支吾道：“风……风痕。”
“风痕……”
沉浅低声念了一遍，随即合了眼。
“郡主！”
“不是这样的……”
年轻那女子破声而出，伸出的手却抓了空——
“点召不是这样的，得……”
“得对方应了才成啊！”
念了，对方若是不应。
那便是死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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