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毁我念想
除夕夜宴上废后立新一事并未有定夺。
但架不住此事传出之后,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李德善曾严厉斥责过两个碎嘴的丫鬟,却被纪昀深制止,轻轻放过了。众人感恩陛下宽宏大量的同时,此事也越传越疯,越传越离谱,便连长春宫都不能幸免。
戚常念听着那些话,只觉讽刺。
若真想要这后位,大可直接杀了她便是,还要废什么废,真是多此一举。
可他没有,反而这样大张旗鼓地作势。戚常念不难想到纪昀深在做什么打算,无非是她身后的戚家旧臣还未能完全归顺,又想借此事来敲打郑家。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利用她。
张潮生入宫的时候,就听见有两个小宫女在墙角边扫雪边聊天。
“听说了吗!陛下要废后呢!”一个高个的宫女略带紧张和激动,悄悄地告诉自己好姐妹。
“真的假的?”另一个略显平头细脸的宫女反问道。
“那还有假,我同乡除夕那日在夜宴上当值,是她亲耳听见的。”
“那什么时候废啊?会立谁做新后啊?咱们也好早些想办法找人调进去,说不定能混个好差事。”这下平头宫女也好奇了。
“这就不知道了。听她说那天吵得挺凶的,可是陛下一直没怎么说话,没答应也没否认。”高个儿皱眉。
“啊……”
“不过我觉得我要是陛下,立后肯定立郑贵妃,她容貌出众,入宫也有半年了,从前陛下那是碍于戚后的恶名,一直守着她一个人,她们边关女子就是这样,善妒还凶!仗着自己会点花拳绣腿就敢欺负到自己丈夫头上!真是不守妇道!倒是郑贵妃颇有我们京城女子的风范,温柔善良,大方得体,出身陵阳郑家,家世又好。”她拄着扫帚艳羡道。
“可我却觉得皇后娘娘从前的日子更好,她在时陛下对她也颇为敬重,不敢纳妾。难道你不想一人独占你的夫君,不与别人分享吗?”平头细脸的宫女突然小声道。
“啊、说得好像有道理。”高个女子微愣,仿佛从未如此想过,心底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未久,她压下那股错觉,又艳羡道,“我听说在咸福宫当差,每个月的月钱都比别人高二钱呢!”
“啊?真的吗?那你有路子能想办法进去吗?”
“哎,我也没有啊,也攒不下来钱打点打点……”
张潮生沉默着听了一会儿,然后便离开了。
近来不知为何,宫中多有宣召他入宫当值,忙得不可开交,惹得其他太医都有意见了,而他也根本没有时间更寻不到机会再去长春宫,只能是托其他人多有照看。
今日,他直接回到太医院找到崔廉和,让他替自己去宫里给其他娘娘和贵人们请平安脉,自己则去了长春宫。
长春宫里倒依旧是那副老样子,上回来萧条寂寥,这回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凡有些门路的宫女太监都想办法调到别处去了,没有路子的也不会愿意在这儿和一个废人耗着。
如此看起来倒像是与世隔绝一般,也不知听没听见那些消息。
戚常念看着忙上忙下的张潮生,年前的时候就说过让他不要来了。可他根本不听,人虽没来,却想了办法托人照看着她,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出什么事。
她扯了扯嘴角,她都这样了,没别人帮忙还能怎么出事儿?
这不就是纪昀深所想的,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失自由。
门口的碎嘴婆子倒是每日拿了张潮生的钱准点来准点走,手上的动作比起那些个小宫女那可是粗重多了,戚常念在她手里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可是架不住实在碎嘴,凭她一个人便能把这宫里烂七烂八的事儿了解得一清二楚。
张潮生将烧好的炉火放在戚常念脚边,然后开始给她换药包扎伤口,许是因为近些日子天气缘故,伤口愈合的情况比想象得好很多,上面反反复复的破裂的地方也渐渐结疤了。
只是自那日起她二人不曾见过,今日贸然前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便只好挑些有趣的说,给她解解闷。
他道:“近来气候好转,雪停了,外面的风也没那么大了。若你愿意,可叫孙嬷嬷推你出去转转。等到春天的时候,桃花开了,说不定你就能站起来了。”
他怀揣着美好的幻想再向戚常念叙说着,可这些幻想落在戚常念眼里却只觉得厌烦。
她突然出声打断道:“你来,是怕我因为他要废了而寻死吗?”
那他便小瞧她了。她一心寻死从来不是因为纪昀深,而是自觉这一生已过得极无意义,她所在意的,所爱的,全都不在了,与其苟活还不如趁早下去与爹娘团聚。
她知道了……张潮生包扎的手微顿,然后又继续缠绕着白布,声音平稳道:“只是有大臣提议过,陛下还没下定论。”
“没下定论?”戚常念话语中带着讽刺的意味,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她微微闭眼,叹了口气。
“让你离我远些,你为何不听呢。张潮生,你明明知道我的处境,眼下他不废我,无非是看在戚家旧臣的面子上,不能将事情彻底做绝,寒了人心。他想要一个仁君的名声,却未必会做一个仁慈的君主。你离我越近,只会死得越快。”
他低着头颅,戚常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道:“我答应过要救你出去。”
“呵。”戚常念浅笑了一声,这个人比自己还天真,他难道还不明白纪昀深不是一个温和良善的人,他能进宫,能来长春宫,能买通孙嬷嬷,无非都是纪昀深还不想杀她,网开一面,睁一眼闭一眼不予追究,可他还在执拗。
她唇瓣微张,吐出冰冷的几个字,打破他的幻想,“你救不了我。”
“张潮生,你救不了我。”
“你别忘了,你也出身世家。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明哲保身对你来说就很好。你从前也做得很好。”她把最后一句话咬得极重。仿佛前面的都是虚假的关心,后一句才是真切的心里话。
张潮生捏着白纱布的手一紧,手背上的青筋顿时立了起来。
若是她不提,他都快忘记了自己隐藏的那些秘密。他待戚常念好,确是因为二人早就相识,但不是在这宫里认识的,而是幼时的孩童之交。
人们常常提起世家。
羡慕世家大族的子弟位尊权贵,却不知那里头才叫一个龌龊与肮脏。
昔年昭远帝建功立业之时身后有五姓能臣相随,后来大楚开国,这五姓便成了世家大族,其后世代沿袭,数百年来辅佐历代帝王至今,已成了五姓世家。
这五姓世家分别为怀北戚家,燕南刘家,河东张氏,苗西崔氏和陵阳郑家,其中刘家一分为二,又分为清河刘家和燕南刘家。
由此便形成了五姓六族之高门世家,各中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摸透。
其中怀北戚家便是戚常念父亲这一脉,戚家尚武,历代蛰伏于边关,将帅之才无数,多掌朝廷兵权,家主常任兵马大将军,只可惜如今化作一抔黄土,埋于地底。
而刘家早年两位话事人分家,元气大伤,其中燕南一脉早不过问世事,多年无人参政,对朝廷之事漠不关心,如今隐于世间销声匿迹,内里几何,无人得知。另一脉则是清河一脉,当初的家主积极参与政事,其女便是先帝的皇后刘荷,掌中宫之权,位居国母,荣尊一时。只可惜后来夺嫡之争,清河刘家也是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苗西崔氏早年因蛊毒而颇具盛名,然善毒者终为毒所害,子嗣凋零,如今改行种植草药,行医济世为生,比之当初,没落不少。
而张潮生便是出自河东张氏,张氏掌管东部出海航运,据河海为生,门下渡口无数,虽听朝堂命令,但也时常打些自己的算盘,天高皇帝远,颇有些拥兵自重、割地为王的意思。
从前风光无限的几大家族,如今都呈衰退之相。一眼看去,竟只剩下当初平平无奇的陵阳郑家还屹立不倒。
真是唏嘘啊。
张潮生当年因为看透了家中的争权夺利,心灰意冷之下才弃文从医,后来为研究医术,更是远赴京城,改换身份入宫当了太医,由此算是彻底和张家断了关系,他若不提,旁人对这段往事都无从得知。
戚常念嫁来盛京之后,他二人虽见过,却甚少提及彼此间的往事。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更不是会去挖空心思穷尽他人秘密的好事者。外人只当他们真是君臣的关系。
张潮生将最后一圈纱布包好,然后平稳地打好结,沉默良久,“你是不是怨我没能求助他们救你父亲。”
戚常念垂眸,“是。所以你不要再出现,我不想看见你。”
张潮生的手一下就松了劲儿,是啊,他和他们本就没什么两样,都是懦夫,贪生怕死,胆小无能的懦夫。不怪常念恨他怨他,事已至此,他如今再做这些有什么用。
还不是只能留她一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
他不敢抬头,“等你伤好了我就不会来了。”
“你如果不想被人知道你隐瞒身份的事情,从今天开始出了这扇门就不要再出现。”戚常念冷道。
“念念……”
“往后你我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张潮生提起药箱,站在门口,看着戚常念冷漠的侧颜,唇瓣嗫嚅半响,终是未能将话说出口。若她是担忧连累他,他无所畏惧,可若她是恨他怨他,每每见到他都会想起他不曾施以援手救助叔父他们,他又还有什么颜面再强行出现在她面前。
“你……多保重。往后我会拜托孙嬷嬷照顾你。”
他转身离开,不忍多看。原来他的存在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这些日子着实是委屈她了。
脚步声越走越远,门口彻底没了声响。
戚常念缓缓回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然后微微一笑,眸光中全是讽刺。
往后她要走的路手上沾满了鲜血,就不带张潮生了。
他不知道,纪昀深是一个城府极其深的人,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会允许有任何的意外出现,更不会允许因为一些旧臣而引起朝堂动荡。
若他想,戚家那些旧臣既杀得也收得。
他留下他们,不过是不想让郑家一家独大罢了。换句话说,若他真的要废后,那么废后之日便是她命丧之时。当所有旧臣都被瓦解和收服之后,再也掀不起风浪,那她这个废人就连最后一丝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她看着那盆炭火冷笑,他算计多深啊。
连一个废人都不放过,她身上可还有哪一寸骨血是他不曾利用干净的?
哈哈哈哈——
当真是可笑,枉她当初还为他筹谋,却忘了他生于皇家,本就是长满獠牙的恶狼。
可是纪昀深,你欺人太甚!
我不过是想一心求死,想安安静静地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再不与你们这些畜生有任何瓜葛,你为何还不放过我!
就连让我安静入土都那么难吗!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辱我!
既如此,你毁我最后一丝念想,那我便要让你们所有人都不如愿!
我偏要永远坐在这个位置上,让你们所有人都膈应。我要让郑家永远矮戚家一头,让你的新欢永远跪在我脚下,让你为从前的罪孽忏悔。
我不如愿,你们就都别想如愿!
你们想要的,我每一件都要亲手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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