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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到医院的时候程恕还在给陆知寒做检查,从病房里出来的人看到盛柠,动作一顿。

        来的路上季裴已经告诉过盛柠,和宋的那几个电话是怎么回事了,所以赶到的人只是抿唇。

        “去分局确认了一下笔录和媒体公告的内容,耽误了点时间。”她问程恕:“他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程恕没多说,只是松开门把手,“你进去看看吧。”

        病房门在身后关上的时候,盛柠好像听到程恕和季裴说叶家人又来了,下意识转头,等两个人的声音在门外消失了,视线落在病房内的陆知寒身上。

        他应该是刚刚采完血,左手手背上一点殷红的血迹在雪白墙壁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右手也搭在病床边缘,苍白的手指垂下来,突起的血管左侧贴着白色的医用胶带,插着针口:是补充一部分营养物质的营养针。

        挽起的袖口远不及他手指颜色的苍白,这么看起来,比之前更像是某种冰冷而易碎的瓷器。

        盛柠下意识走近,忽然正望着窗外的人似乎是听到声音,转头抬眸:

        盛柠靠近的脚步就这么一顿,然后停在了原地。

        来的路上她问他们是怎么发现陆知寒开始产生幻觉了的。

        季裴说从他的眼神中就能感觉到,他没有说感觉到什么。

        但是从在分局见到他开始,就觉得有些奇怪的盛柠一直不知道这种奇怪感来源于哪里,也没有把季裴的话放在心上。

        她和陆知寒结婚这么久,有时候仍然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她不觉得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反应过来他是清醒的还是梦魇着。

        陆知寒的工作很忙,会出现现在这样身体孱弱的情况,疲劳绝对占大部分原因。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过。

        就算咨询师说事故和她是陆知寒出现幻觉的直接原因,她也没觉得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她。

        她没有那么重要,她知道。

        可是现在看着陆知寒的眼睛,盛柠却没有办法继续像之前那样说服自己了。他真的以为她是幻觉。

        盛柠停在原地,看着面前注视着她的人。

        她没有走近,陆知寒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他上方流淌着透明液体的输液管因为他的动作,瞬间扰动起来。

        盛柠见状一顿,最后还是靠近了些,本来是想开口让他别乱动,却被他握住了手——

        冰凉的输液管在他们之间晃啊晃,其中的液体闪烁着,将属于外界的光线都反射回去,只剩下窗户里洒进来的一片莹白。

        他握着她的手,让没反应过来的人眼睫跟着颤了一下。

        好冰。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的手背红得厉害。

        握住她手的动作让他手背上的针头开始移位,盛柠注意到想提醒他的时候,针头已经从创口脱落下来,带出一片血渍。

        和左手手背上一样颜色的深红血迹蔓延开,像是夜莺胸口被玫瑰刺穿绽开的花朵。

        盛柠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楼下拉《夜莺》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却还是顺着微弱的天光,飘了进来,和着鲜红的血迹,像是银制的小锤一样,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

        盛柠感觉不到这小锤带来的刺痛,她只是觉得,陆知寒现在应该很疼。

        陆知寒却像是感觉不到这疼痛的人,只是缓缓地扣住了她的手指,然后,抱住了她。

        冰冷而宽阔的身影已经像是没有声音的影子般,环绕着她。盛柠甚至感觉抱着她的人此刻都是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人都是透明的,空洞而苍白。

        她听到陆知寒低哑嗓音微缓:“你来了。”

        盛柠眼睫颤了颤,想起程恕提醒过她,拔针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避免让他出血,刚开口,让他注意,就看清楚他身上蔓延的大片血迹。

        那片染红的血迹没有止住,而是像是晕开的水渍一般,从他的手背上蔓延开来,染红了他的衬衫,和他的手腕。

        这么看上去,就像是有什么尖锐的利器直接从腹部贯穿了他一样。

        盛柠瞳孔微张,第一反应就是转头想喊人。

        陆知寒的手指却在她的气息掠过的一瞬间猛地收紧,指尖的温度比任何时候都要灼热,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

        她转头,看见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好像有什么在顷刻间崩塌融化,化为乌有。

        一直艰难地压抑着自己呼吸声的人哑声:

        “盛柠。”

        他看着她,很久很久,才开口,声音轻得几乎令人落泪:“是你?你回来了?”

        --

        医生在里面给陆知寒处理凝血障碍导致的大面积出血,盛柠本来是想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但是程恕和主治医生说了几句之后,就让她留下来了。

        “你在这他可能会安心一点。”

        盛柠只能留下来,看着他们给陆知寒处理伤口,看到那些血迹,下意识想转开视线,却又对上陆知寒的视线。

        他安静地看着她,程恕在一旁说:“马上就好了。”

        衬衫都被染红,手背又重新插上输液管的人于是收回了视线,看着复杂的输液线路缠绕着固定在他病床周围。

        盛柠就在这个时候想起她和季裴的对话:“就这样?”

        盛柠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她当时的确什么都没做,只是看到他出血想喊医生过来而已:“就这样。”

        程恕和和宋都没说话。

        只有季裴在停顿片刻后开口:“他开始觉得你回来了是件好事,说明我们已经不用为他特意设置这样一个情景了,只要强化这个事实,就可以了。”

        咨询师说的方法,在宠物治疗里也出现过。

        对于有的患者,接受现实和改变心理认知是很困难的,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心理医生都会采取顺其自然的方法,通过为患者营造一个符合患者心理预期的环境,来减轻心理病症对患者的影响。

        再通过其他手段来进行引导疏通。

        咨询师给他们的建议也是设置一个这样的环境。在这个环境里陆知寒不会怀疑他的判断,但是通过细节的设置,他们可以引导他相信她还活着的事实。

        但是他们还没有想出来怎么设置这样的环境,陆知寒好像就已经自己确认了她已经回来了的事实。

        程恕闻言,合上文件:“这的确是个好兆头,但是你们真的觉得这就代表他马上就会恢复了吗?”

        他说完,又深吸一口气,似乎是竭力让自己不要那么激动。

        刚拿到那些精神类药物的检测报告,在和同事商量恢复这些药物使用的人控制着语气:“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拿起文件:“你们说的,专家组也会考虑的。”

        “谢谢你,盛柠。”

        他不执着于让陆知寒恢复清醒,他也不再觉得恢复清醒对陆知寒来说是一件好事了。

        如果盛柠注定要离开,他只希望陆知寒能好受一点。

        无论如何,都要比叶阿姨好受一点。

        陆知寒的伤口处理好了。

        回过神的人沉默着,然后在陆知寒像之前一样,伸出手握了她左手的时候,看着他,喊了他一声:“陆知寒。”

        她本来是想问他,是不是真的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了。

        却在被他抱紧的瞬间,听到他用她不熟悉的喑哑的嗓音,低缓地回答了她没有问出口的话:

        “我能感觉到是你。”

        他闭上眼睛,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知道是你。”

        陆知寒的心跳很紊乱,但是左胸鲜红器官带来的不适只是让他更加紧地抱住了她。

        在静谧的空间里,她的呼吸声像是月夜里飘散着的轻薄的云雾一样,随时都可能消散。

        陆知寒不想让她消失,只能一遍遍地哑声喊她:“盛柠。”

        他尝试了这么久,终于见到她了。

        盛柠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做,只能看着他,陆知寒却只是握着她的手。

        从她出现开始,他就在她掌心中央看到的细长伤疤,像是锋刃一样,绞得他心脏生疼。

        抱着她的人不住地摩挲着她的掌心,想要抚平那道伤疤,盛柠低眸去看,听到他说:“他们告诉我你从车上下来了。”

        他怕她疼,伤疤碰都不舍得碰一下,却无意识地哑着嗓子重复:“他们明明告诉我,你从车上下来了。”

        盛柠说她的确在事故发生前,就从车上下来了,可是陆知寒却只是低眸看着她。

        那潮湿的,被碎裂的月光晕得模糊的瞳孔映着她的身影,不再空洞,却疼得像是整颗心脏都被挖了出来:“我应该和你一起走的。”

        盛柠眼睫一颤,就看到他闭上眼睛,喉咙艰涩地道:

        “这样你就不会疼了。”

        陆知寒就这样抱着她,从他胸口传来的热意一点点传过来,让盛柠从纷杂的思绪挣扎出来。

        她感觉到抱着她的人从透明的影子变回了人类。

        在他胸前,血迹染红了衬衫,像是深红色的烙印,烙在他心口。

        盛柠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喊了医生过来的人坐在病床前。

        薄薄的乌云已经散开了,露出后面清亮的,有点像是白纸剪成的透明的月亮。

        病房内没有开灯,陆知寒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

        几天没合眼的人已经阖上了潮湿的双眼,被月光浸透的眼睫垂着,像是晕着雾气,比天上那轮纸糊的月亮更苍白。

        这样的陆知寒让盛柠感觉很陌生。

        陆知寒在她心里一直是最冷静理智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任何情绪化和不冷静的行为。

        她从没见过他有过这么虚弱的瞬间,有像现在这样,睡着了却仍然紧紧握着一个人的手,比任何人都需要她的时刻。

        是单纯地无法接受她的死讯?

        还是只是把愧疚和不安误认为了痛苦?

        盛柠不知道。

        她只是抿唇,听到护士敲门,下意识抽出手,陆知寒却在这时眼睫轻颤地睁开了眼,漆黑的瞳孔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盛柠眼睫微颤:“你没”

        陆知寒的动作却让她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握着她手才肯合眼的人已经揽着她的腰,低眸埋在了她侧颈,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潮湿的眼睫扫得她浑身僵硬。

        他似乎是屏息听了一会儿,才压抑着呼吸声,哑声开口:“几点了?”

        盛柠本来想把手抽出来,看到陆知寒在输液,怕他伤口又流血才没有动,现在被他抱着,更不好动作了,只能抿唇回答:“我也不知道。”

        她问:“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陆知寒却只是抱着她,扣着她的手指,低眸哑声开口,像是解释:“我以为你又走了。”

        “走了”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轻。

        护士像是被谁叫走,病房里彻底没了声音。

        盛柠以为,他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最后还是沉默着没动。

        盛柠不回答他的话,对他摩挲她掌心伤疤的动作也没有反应,陆知寒也不在意,除了抱着她没有别的动作。

        仿佛她在这里他就很安心。

        盛柠等了一会儿:“输液的药好像没了,要叫医生吗?”

        陆知寒低眸,有一瞬间她居然觉得他想说不用。

        但他只是垂眸,看着她掌心的伤疤:“嗯。”

        “等输完液我们就回家,”说话的人像是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有多么糟糕,声音很轻很哑,“回家就好了。”

        等回了家,他就能让她永远留下来了。

        她就再也不会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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