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五点了,路上盛柠甚至忘了要回陆知寒住的地方,等司机在她给的地址门口停下才反应过来,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拿着医药箱的程恕走出来。
他显然才从家里赶来,衣着仓促,神色疲倦,看到她,正在按眉心的医生一顿,扫了眼她身后的出租车。
盛柠停下来,以为程恕会问她为什么没有留下,他却只是收回视线:“你回来了?坐的出租车吗?”
他像是想起什么:“他陆知寒没什么事,就是有点轻微出血,我刚刚已经给他上过药了。”
不知道是不是盛柠的错觉,他说陆知寒“没什么事”的时候,声音很哑,像是失去了力气,只是在强打精神安慰她。
又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什么都没说:“如果出了问题再给我打电话,你以后要在市内出行,也可以直接联系我,我会让助手过来接你。”
盛柠刚想拒绝。
“也让他放心些,他不希望看到那种事再发生。”
盛柠只能抿唇。
程恕没再说别的话,只是松开门把手:“麻烦你了。”
程恕的话让盛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夕阳下沉,她轻轻推开门,才发觉整栋别墅安静得可怕。
就连程恕,刚到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来看的并不是陆知寒,而是一座活生生的坟墓。
可他早知道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坟墓,看到陆知寒靠着墙,浑身是血的时候,只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说,把车上取的医药箱给放下来。
他强硬地松开陆知寒握着染血话筒的手,听到座机里的留言才重复:“我把我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好了。”
程恕看向坐在那的人,他像是没听到,又像是听到了。冰凉的手指慢慢地蜷缩起来,握紧了那枚戒指。
因为失血,和长时间压迫而变得惨白的手指冰冷得没有温度,手背上还没消退的针孔也从紫色转为了紫黑色。
连日光都照不出他血管的脉络,说他浑身的血液都变得苍白透明了也毫不过分。
程恕帮他包扎好那些纵横的狰狞的伤后,才看向陆知寒。
他的眼神冷寂得像是从未有光在这深邃漆黑的瞳孔里亮起过。
程恕几乎都想不起来,盛柠没出事之前,陆知寒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了。
可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收回视线,有一瞬间想像和宋那样,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纱布药膏全扔了告诉陆知寒这些都不是梦,是真的。
最后却只是起身。
他不知道如果盛柠真的走了陆知寒该怎么办。
程恕收好医药箱的时候留言的提示音响了。
刚包扎好伤口的人潮湿的眼睫颤着,低眸听电话里的声音——其实没有电话,只是留言的重播提示音而已。
可是程恕看着这样的陆知寒,最后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自己可以让陆知寒醒过来,可以告诉他那不是来电提示。
可是他却不忍心打破眼前这样的场景。
他也知道陆知寒其实很清醒,听了那么多遍的人就算不知道那是开始下一次重播的提醒,也早该在无数次重复无果后放弃了。
可是陆知寒还是想再听一遍。
他怕如果这是她打来的电话他不听,就接不到了。
程恕就这样看着他等,一直等到下午四点。
来给陆知寒检查的人才起身,打开窗户,散去血腥味,看向没有被光照亮的人。
陆知寒的状态很差,但是这已经是程恕见过他状况最好的时候了。
盛柠毕竟回来了,也给了陆知寒短暂而真实的安慰:他一定是察觉这个梦比以前都要真实,才强迫自己记住了那些细节,那些能让她回来的细节。
那一瞬间程恕有个很可怕的念头,他知道如果猜测属实,他最应该做的是阻止陆知寒。
可是他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看了陆知寒一会儿,然后就对他说:“回去休息吧。她马上就回来了。”
陆知寒没看他。
程恕只能看着陆知寒。
“我给你带了止痛药,可以短暂屏蔽知觉。”
程恕边说,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伤口,他知道只要自己认真看,就能发现那些伤口是怎么来的,是摔倒擦破,还是刀口划伤,是意外还是人为。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该看。
他也知道,陆知寒不会持续出现幻觉是因为大脑的潜意识在阻止他伤害自己。
每次从梦中醒来,失去的绝望和恐惧都会让他的心脏受到巨大压迫。
在强烈的条件反射控制下,他的神经中枢不可能做出允许他梦到她的决定,那太疼了。
但是药物可以拦截这些感知,让他顺利地梦到她。
程恕曾经觉得这是饮鸩止渴,他知道陆知寒是在饮鸩止渴,可是他完全阻止不了他,只能看着他继续这样下去,甚至是帮他这样下去。
他听到自己道:“陆知寒,你很快就能梦到她了。”
陆知寒动了。
程恕转开视线,没有去看那些深色的血迹。
伤口还在流着血的人已经站了起来,然后缓步上了楼,程恕知道他应该是去吃药了。
等客厅里的声音完全消失了,清理血迹的人才想起那位私人医生被指控具有谋杀嫌疑的时候,坐在审讯室内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说:“就算我不给她,她也会死的。”
和叶阿姨是好朋友的医生就这样放缓声音,很冷静地道:“就算我不给她,她也会死的。”
所以我把那些药给她了。
程恕的眼睛有点疼,他微微吸了口气,等拉开门的时候看见盛柠站在婆娑的树影之下。
巨大的棺椁外阳光遍地,那些血渍已经被他擦去,空荡荡的房间看起来没有那么阴郁,只是仍然冷清。
盛柠站在这巨大的棺椁前面,像是晚霞氤氲着的暖阳,连影子都是金色的,程恕看了一会儿,直到眼睛生疼,才移开视线。
和盛柠告别之后,打开车门回到车上的人把医药箱放下,看到沾血的医药箱将副驾驶的座椅染成了深色。
晕开的墨,像是江水泅湿留下的黑斑,他看了一会儿,关上车门的时候掌心覆住双眼,没有针对任何人,喉咙发颤地骂了句脏话。
盛柠并不知道别墅里发生的一切,她只是关上门,然后看见风把窗帘吹了进来。
那鼓起的巨大弧形像是释放黑夜的口袋,从边缘开始,把最浓郁的黑释放出来。
她走上楼梯的时候才发觉室内充满了紊乱的激荡的气流,风速很快,让她的外套猎猎作响。
她抬手想敲卧室的门,想起陆知寒现在应该在休息,改为推门,却在下一瞬间,被他从身后抱住。
滚烫的灼热的呼吸瞬间侵入她所在的空间,盛柠清楚地感觉到风停了,整个世界都是他心跳的声音,很乱。
有什么粘稠的液体一滴滴地滴下来,把她的掌心也染红了。
揭开纱布的人手里握着的药瓶掉落地板,发出低沉的,震动盛柠心脏的声响。
盛柠下意识转头,然后就在那一瞬间,瞥到他猩红的双眼,像是雨夜里悬着的残缺的血月,却不是暴戾冰冷的,而是空洞薄弱的,她感觉陆知寒的心脏也像他的眼睛一样被挖空了——
陆知寒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慢慢地碰了一下她颤动的眼睫。
他低眸抱紧她,闭上眼睛。
直到风声停下来,释放黑夜的窗帘也恢复安静,他才像是想起什么,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
盛柠不习惯他这样的眼神,刚想说什么,眼睫颤动的人慢慢地阖上了眼睛,沙哑的嗓音有些滞缓,像是快要睡着了:“不要走。”
他以为这又是梦,却舍不得闭上眼睛,在药效作用下本就疲倦的人再度睁开眼:“盛柠。”
他像是以为这是他和她的最后一句话,握住她的手想要说什么。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没有什么最后一句话。
这只是幻觉而已。
又垂眸。
陆知寒,很安静地抱着她。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疯了,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都不是真实的,所以看了她一会儿,就哑声道:“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了。”
心脏仿佛预见到梦醒后的痛苦,开始急促地跳动起来。
药物的屏蔽效果让他暂时感觉不到任何痛感,陆知寒却能感觉到手指慢慢变得冰凉。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药。
但他还是伸手去抚她的发丝,感觉到她的发丝柔软得像是枝蔓上的花朵的人眼睫潮湿地低眸:
“让我醒来之后也能看见你好不好?”
他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就这一次。”
盛柠没能回答,她在找程恕的电话,让他回来看看心跳紊乱的人。
陆知寒想忘记最后一句话,但又怕这次闭眼后,连眼前的幻觉也成为最后一次了,所以还是哑声:“我看到你在我们的戒指上刻了姓名首字母了。”
他想起他在跨江大桥上看到掉落下来的戒指时剧烈撕扯疼痛的心脏,像是感觉不到药物对痛觉的屏蔽效果:
“盛柠。”
他不知道如果是最后一句话该对她说什么,只能在药效强迫他沉睡之前断续地喊她的名字。
“让我代替你。”
身体和药物的双重作用,让陆知寒的声音越发嘶哑,字不成句,像是每个字都滴着眼泪:“让我换你回来好不好?”
他明知道之前回来的人也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却还是止不住幻想,希望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希望真的可以以命抵命。
这才是他想对她说的话。
让我把你换回来。
这样你就不用疼了。再也不用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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