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二楼的心理咨询室非常空旷,窗外是大片清新淡绿的草地,视野开阔。
蓝色天空铺陈下来,将简约朴素的装潢,衬托得如同这天地间浑然一体的果核般,没有人能靠近这人世的边缘。
在这其中只能感觉到宁静,无限的宁静。
黑与白交错舞蹈。
程恕看着咨询室外的画,广袤无垠的沙漠上,日光强烈,金沙弥漫,突然想起心理咨询师看完资料后的第一个问题:
“他最近有没有服用过什么精神类药物?”
门开了。
拿着咨询记录的心理咨询师走了出来,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资料:
“效果不太好。”
“他的自我意识太强,短暂的咨询很难进行心理干预,我建议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要太专注于工作生活方面的内容,注意一下心理层面的需要。”
拿着咨询记录的心理咨询师微顿,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考虑到咨询干预的效果毕竟是有限的,而且咨询也是基于眼前人的建议,才能顺利展开,所以最后还是抬头道:
“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
“他对自己看到的是幻觉,似乎有一个很清醒的认识。”
也就是说,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这也是她说很难进行心理干预的原因:
“这可能和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有关,他需要这样一个过程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不影响正常生活,我建议还是不要刻意去提及,也不要刻意规避,用正常的态度对待这件事,以便他能早日从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中走出来。”
心理咨询只能起引导作用,最后能不能恢复还要看他自己。
在楼下看到程恕下来了的和宋迎上去,听完他的转述,问:“也就是说,只要不刻意让他不去想盛柠,也没有必要告诉他那都是幻觉,他就能慢慢走出来是吗?”
一旁的季裴却是冷静发问:“时间呢?需要多久。”
他才能从这种状况中恢复过来。
程恕沉默:“不知道。”
没人开口。
程恕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声音嘶哑道:“太难了。”
他说不上,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陆知寒忘掉盛柠,忘记她的死。
或许正如同咨询师所说,人生总是充满变化,或许哪一天,他就有了新的感情,等到了想开的那一天。
但是他们都太了解了陆知寒了。
因为熟悉,所以知道,不可能。
和宋握拳:“只要时间够久,就能。”
真的能吗?
季裴也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是看向车窗外。
有落叶飘落,下意识抬眸的人突然想起坐在白墙前的陆知寒。
询问完基本情况的心理咨询师放下笔,问他:“你现在还能看见她吗?”
他看着某个角落,像是注视着站在那个角落的人,然后在咨询师问询的声音落下之后,哑声开口:“能。”
他仍然能看见她。
——
新世界和sq的合作项目正式宣告失败,进入第三季度主项目却仍然空缺的sq在其他企业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仍然拿下了季度内市场的百分之十份额,让蠢蠢欲动的人都歇了心思。
不少人都在心底咋舌,新世界成立这么久,竟然被一个成立几年的新锐企业抢了风头,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再家大业大也不是当年那个新世界了。
“这话说的,新世界办了几十年,还不是只能称老牌企业,没能成老大?sq可是行业内的巨人,新世界就算想和sq掰手腕,也得人家同意。”
和宋听到这话,挑眉:“有眼光。”
和玉跟着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和宋又喝了两杯。
他眉眼微蹙:“你还要回江宁?”
他知道和宋讲义气,但sq已经扛过了这次风波,管理层大换血,股权更迭数回,最后还是落到了陆知寒手里。
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朝光:“这可都是你的心血,你真的舍得?”
这话和宋回家之后就听了不知道多少回:“你别管我了,直接把股权转让协议给签了,价不高,给你正合适。”
和玉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混不吝的弟弟才好,等酒会结束的时候才道:“新世界没你们想象得那么好对付,如果需要帮忙,可以让陆知寒联系我。”
和宋有点醉了,闻言转头:“怎么帮?”
他语气带点嗤笑:“联姻?”
和玉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也不恼:“新人换旧人而已,何况这旧人本来就不匹配和宋!”
拉住和玉领子的人松开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这样子不像是喝醉了,倒像是刚打了一架。
和玉都怀疑如果不是他及时认出自己是他哥,和宋这会儿已经把拳头砸自己脸上了。
温文尔雅的和玉黑了脸:“你干什么!”
和宋却只是转身。
晚风吹得他清醒了些,和宋声音飘忽:“不用了,他不会同意的。”
和玉想起第一次见到那冷冽而内敛的锋利眉眼:“你又不是陆知寒,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这种事在圈子里多的是。
和宋却是嘴角微扯:“他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联姻”
他嗤笑一声,没管身后没听清的人追问他什么意思,只是背对着大哥摆了摆手,然后晃晃悠悠地上了车,似乎睡着了,闭上眼睛前却磕巴着对前座的秘书道:“去江宁。”
到的时候江面上刚好在放烟花。
城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但是今天展览会开幕,破例安排了一场烟花展。
在漫天的火树银花下,铺开的江面像是月色下的银子,荡漾着把所有容纳的白光尽数返回给午夜的世界,天空江面一瞬间亮如白昼。
秘书不知道和宋为什么不直接去陆家,少爷这几天不停地催下面的人加快进度,不就是为了赶着这几天回江宁吗?
醉酒的人却晕晕乎乎地指着月亮:“你知道几天后是什么日子吗?”
秘书想了想:“马上到中秋了。”
他知道少爷因为陆知寒和盛柠的事,心里一直不好受,忍不住开口:“这不是您的错。”
和宋半晌没说话,秘书看他要醉倒了,下意识扶住他,却听到他哑声断续道:
“我为什么要把朝光转让出去?”
秘书也不知道,没说话。
和宋:“因为我对不起陆知寒。”
他醉得不行,声音也嘶哑得厉害:“陆叔叔出事那天,我经过了那片海域,发现了那片缺失的护栏,但是我没在意,晚上的时候,陆叔叔已经出事了。”
他说盛柠坏话,因为他心虚,他不敢见陆知寒。
现在,盛柠也没了。
本来就没回陆家几年的人,现在连个团圆节都过不了了。
都是他害的。
“盛小姐那件事不能怪您,那是意外”
和宋甩开他的手,嗓音喑哑:“你什么都不懂。”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把那些情绪压在心里,没再开口,等看到sq的大楼在视野中掠过,才再度哑声:“你们什么都不懂。”
星辰洒落在漆黑穹宇之中,像是打翻了的棋盘,一片混沌。万籁俱寂。
和宋下车的时候正好看到陆知寒在陪victor玩接抛球。
看着金毛把玩具叼回来的人低眸摸了摸它,然后再度把玩具扔出去。
宽敞的院落在月光照耀下像是一面镜子,把所有的光都反射出去,只保留下了自己的冷清与寂静。
立在那月光下的陆知寒像是没有影子。
和宋走近,对上陆知寒的视线,本来想露出一个稍微轻松一点的表情,但还是失败了。
最后还是抹了把脸,道:“我把朝光的股份转让出去了。”
其他人都不算是家里的顶梁柱,但是本家都不在江宁,不可能留下。
就连执意要这么做的和宋,都被揍了好几回。
江宁不远,可是留在江宁意味着远离本家企业,和继承权无缘。
和家人无法理解和宋的决定。
陆知寒没看他:“和新世界合作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关系。”
和宋没说话,只是看着回来的victor,嗓子呛得慌,慌张把头别开,半晌才转回头,看着他问:“你还是能看见她吗?”
陆知寒没动,等victor站起来,才伸手摸摸它,哑声回答:“不能。”
他直起身,低缓的嗓音更哑,听得和宋心一颤:“我已经很久没看见过她了。”
和宋手指微紧。
本想问他,他觉得自己恢复过来了吗,喉咙却堵着,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能开口:“新世界的事,我会帮你。”
“不用了,”陆知寒嗓音轻哑,“我有办法。”
和宋想走,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转头哑声问:“她知道吗?”
新世界的事。
陆知寒接过victor咬着的小球,闻言,动作再次顿住。
见他没有要继续玩的意思的金毛照例跑出去到门口张望,期望回来的人是盛柠。
过了很久,陆知寒才转身进门,把小球放回沙发上。
客厅很黑,空荡荡的。
他不确定她会不会怕光,只能关着。
黑暗中的别墅,在别人看来就是一座没有人的坟墓般,了无生气。
陆知寒把自己和盛柠困在这坟墓里,困在那小小的黑白照片里,一遍遍地看着她出现又消失,一遍遍地反复了解,明白什么才是永远离开。
秘书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听见这一句却还是难受起来——
“她不会知道了。”
手指冰凉的和宋想起那条走廊。
他知道陆叔叔在那段路上出事之后,手脚冰凉地赶到医院,却只看到盖着白布的遗体,和一个人站着的陆知寒。
他明明有机会帮他。
如果他没有无视sq的合作邀请,陆知寒就不用和新世界合作,不用拿sq做局,不会被盛柠误会。
他只是错失了和sq的机会,都被良心折磨得彻夜难安,做出决定的陆知寒呢?
他每天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他是不是也在想,如果他不曾冒险走出这步棋,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只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却是生死相隔。
回去的路上和宋拒绝了秘书的开车请求,自己去坐了地铁。
他们快毕业,朝光刚刚成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和他们一起,乘地铁把江宁转了一遍。
地铁上人多,盛柠就站在陆知寒身侧,问他是不是很开心。
陆知寒却只是道:“只是第一步而已。”
那个时候和宋觉得陆知寒在说谎,他们认识那么久,陆知寒可是第一次答应参与城市观光这项无聊的活动。
后来他才知道他会答应,是因为盛柠。
他牵着她的手,看着江宁在晨光中苏醒,在日暮中沉睡的时候想的也不是朝光的项目,而是和她在这里定居。
他向来不在乎钱财名誉,只想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好。
所以知道盛柠的身世被泄露出去,就联系管理员,把那些带有恶意的帖子删除。
他问他干嘛不直接全封了。
陆知寒说:“堵不如疏。”
堵不如疏。
所以他没有在意新世界被控告的那几起案子,也没有想过要用慈善欺诈这个由头让新世界无法继续经营,他知道那样做于事无补。
他想干脆让新世界再无立足之地。
可是新世界毕竟是老牌企业,没有帮手,新世界进入国内市场,只是早晚问题。
陆知寒只能选择和新世界合作,通过新项目牵制新世界进入市场的脚步。
可是他失败了。
盛柠也离开了。
和宋闭上眼睛,头靠着冰冷的地铁车厢,听到有稚嫩童音背诗,第一句是:“今宵剩把银釭照。”
光滑的地铁车厢内,光影快速变换,像是涌动的江水,一瞬间全数涌上了和宋的心头。
他睁开眼睛,好像又看到盛柠在地铁里背诗,高速运行的光影中,陆知寒缓声接上:
“唯恐相逢是梦中。”
今天是盛柠离开的第三十天。
陆知寒连做梦,都没法梦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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