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高论
在请求江万载劝说太后同意卫王开府琼州的事情上,其实不只是应节严来过,朝中还有多人通过各种渠道,以各种理由找到他,其中也不乏朝中重臣,但都为江万载一一所拒。而他之所以如此,并不只是自己一直在权衡利弊,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顾忌到太后的声誉。
世人皆知度宗皇帝留有三子,嫡子赵显继位后短短两年便丢了江山,被鞑子掳往北方削了帝号。余下两位皇子在谢太后的主持下于临安失陷的前夜出逃福州,按说这两位皇子皆非嫡出,又都是不通世事的幼童,立谁为帝都说得过去。
可最终还是落到了赵昰的头上,公开解释也是说其身份高贵,自幼聪颖,至诚纯孝,年纪又稍长。但谁都也明白,论出身赵昰生母也不过是个嫔,生下皇子才被升为妃,不比赵昺生母高多少。而同为先帝的儿子,身份高贵岂不是胡言。那自幼聪颖和至诚纯孝同样是胡说八道,一个孩子能看出什么来。也只有年纪稍长还说得过去,符合立长不立幼的礼法。
于是乎在赵昰继位不久便有非议传出,言称众臣有意立赵昺为帝,但因为其生母已逝。而今先帝后妃中杨淑妃地位最高被尊为太后,因为其一意要立自己的亲子为帝,所以才在国舅杨亮节的周旋下皇位才落到了赵昰的头上。潜台词便是赵昰的皇位是抢的弟弟的,而杨太后则处事不公,偏袒自己的亲子,排挤其他皇子。
尊太后、拥立新帝的事情江万载一直参与其中,他当然清楚其中的经过,而那些非议都是谣言,除一些是别有用心的人编造的,还有便是国舅杨亮节因为争权与皇室宗亲和朝臣们交恶,从而引起众多人的不满,失败者便用传言来打击政敌的。这些谣言传播甚广,虽然最终被一一澄清,可还是给了杨太后很大的精神压力。
此后又接连发生了卫王误上疫船与朝廷大队失散,和卫王主动要求出质蒙古的事件,使得谣言再起,称太后为保亲子的帝位稳固,不惜假手他人除掉卫王。知情者清楚这两件事都与太后无关,但不知情者因为事情太过诡异,却不由不信。
一个身边有诸多内侍和侍卫看护的皇子,能躲过众人的视线,独自离开御舟,还碰巧就上了疫船,谁也不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没人指引和诱惑下是万难做到;再有经历泉州之变的人都知道,卫王在元军的追杀下曾被吓晕过去,现在过了不到两个月便自己主动要去蒙古当人质,那只能说明卫王被吓傻了,或是背后有人教唆、甚至是恐吓,使其不由已而为之。
这些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把杨太后推到了舆论的风头浪尖。而琼州那鬼地方什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别看朝臣们一力主张由卫王出镇最为妥当。但江万载明白这是因为大敌当前,众人急于离开的原因,待形势稍缓便会有人称是太后欲置卫王于死地才如此安排,否则她怎么不去琼州避难,那里去占城更为方便。
江万载清楚自己劝说太后同意由卫王开府琼州看似顺理成章,但也等同于将自己和太后在火上烤,将来没事还好,一旦卫王稍有差池便会将罪责落到他们的身上,对太后的声誉和自己的名声都有极大的影响。而他也知卫王虽然聪颖,但年纪终归还小,威望不足,容易被人挟制,若是远离朝廷独自主持一地军政,他担心其难以控制局势,惹出大麻烦来。
当然江万载从心里也不愿意江璆前往,其要是出事,自己对不起死去的兄长,也难以给江氏一门个交待。而正在他为此苦恼、踌躇之时,应节严却又不合时宜的前来府中说项,大谈卫王开府琼州的好处,不等其说完便惹得江万载积蓄多日的怒火爆发,将其‘扭送’卫王府对质,却险些被卫王师徒合伙给赚了……
“江大人,本王以为世人立足于世无非名利二字,追逐声明自然也无可厚非,但行事为声名所困,便是本末倒置了。”赵昺听着江万载的感叹,便知其心中困惑,这是既想顾忌亲情,又担心有损自己的清誉,他想了想说道。
前世赵昺见惯了那些屋里喝粥出门嘴上抹油、贴身破衣烂衫外罩皮尔卡丹、兜里明明只剩下俩钢镚却要争着买单的人,而他自己也曾做过这样的****事情。说白了无非是怕别人瞧不起,从而坏了自己的‘名声’,因而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干些人前富贵人后受罪的蠢事。当然他们的情操和声望虽和江万载无法相提并论,但心理却没什么差别,都是为名所累。
“还请殿下解惑?”应节严也赶紧凑了过来道,他今天也是栽了大面,事情没办成还弄了身骚,将几十年的朋友都得罪了,以后还不知怎么面对。
“和父还要注意身份,不可胡言。”赵昺还没说话呢,江万载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哦,殿下请言,臣洗耳恭听。”应节严尴尬的笑笑道,自己明明是师傅,现在却让学生解惑,是有点掉身份。不过他人老成精,立刻换了个说法,我现在不是老师了,是臣子,你就挑不出毛病来了吧,不过见江万载还肯搭理自己心里还是蛮高兴的。
“先生言重了,本王哪敢班门弄斧,只是有些感悟罢了。”赵昺从炭炉上拿过茶壶给两位爷都续上热茶轻笑道。心中却暗骂都什么东西,老子免费给你们当心理咨询师,屈尊给你们倒茶,还想自己面前装大尾巴狼,放不下那点面子,不知道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啦!当然他现在有求于人,也只能腹诽下得了。
“殿下尽可直言!”江万载谢过道。
“名声这东西有时候就是屁!”眼前这俩人放在前世怎么也能混个博士导师,院士的头衔,现在却要听自己‘教诲’赵昺还是很享受的,而话一出口更将他们给惊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殿下,不过转而脸色难看起来,想着自己为之奋斗多半辈子,日日小心维护的清名却被斥之为屁,怎么能接受。
“本王话虽粗俗些,但理确实这个理!”赵昺看两人张嘴预言,想着定是想教训自己,立刻给他们封了口,见两人喉咙一阵蠕动,显然是把话憋回去了,这才说道,“本王身为皇子,当今御弟,身为一品亲王,可年不过六岁,应称得上少年得志,声名显赫了吧!”
“嗯!”
“不错!”殿下说的都是事实,俩老头儿挑不出毛病,当然也羡慕他只因出身皇家,无需任何努力便能获得他人穷一生之力也无法获得的声名。
“别人看本王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出入前呼后拥,煞是风光。可他们却不知本王在宫中过得什么日子,每日只能在殿中方寸之地活动,吃什么喝什么、想去哪里都做不得主,还要尊礼守法时时有人提醒不能做这个、不能说那个。这种生活与笼中鸟、栏中兽有何区别,能称得上快活吗?而这皆是声名所累之故!”
“再有本王出宫南行后,鞑子日夜追击不坠,这是为何?还不是因为我是皇子、亲王,只要抓住我,他们就能封万户得千金。若本王只是一个平常百姓家的孩童,他们肯定都会视而不见,因为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一支箭矢珍贵。那时本王恨不得是一清贫之家的孩子,也好过每日奔命,惶恐不得安睡,这岂不也是声名所累!”
“殿下万万不可有如此心思,如今殿下还身负国恨家仇,要以复兴大宋为念啊!”江万载大急急忙劝道。可其所说又皆是事实,自己也深有同感,便也觉得自己所言是那么苍白无力。
“大人所言正是,也正因为本王身为皇子,即便有避世乡野的想法也不能,因为我自出生便身负维护大宋之责。在此国破家亡的时刻本王若是离开,虽能保全自己,但也必为天下人摘指,为鞑子耻笑,所以我明知前边是万丈深渊,满途荆棘也必须走下去,否则便难以立身世间,怕是终生难以摆脱这声名之累了。”赵昺话锋一转,慷慨激昂又变得深沉无奈地说道。可心中却对自己深表不屑,不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吗,又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大上,你真称得上是个人渣中的极品。
“殿下如此想最好!”江万载松口气道,若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让殿下心灰意懒而失去斗志,那真是万死莫赎,不过好在殿下明理。
“如此说来,殿下也是难以摆脱声名之累,我们倒是同道中人,时时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有失而坏了名节!”应节严也叹口气苦笑道。
“非也,本王此后再不会为名所累,而是要做个胸有大义的坏人!”赵昺摇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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