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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弑君


  云栖说道:“我支持何太监。”

  听到这个答案,来自齐国学宫的学生们很是吃惊,要知道他们想问的是先生对赵国朝局的判断,而非支持谁。

  在他们看来,后者的答案是肯定的。

  何霑把控赵国朝堂,欺君辱主,关键还是个太监,名声较诸残暴好杀的白皇帝都远远不如,谁会支持他?

  虽然吃惊,那些学生还是很认真地听着,因为他们相信先生必有其道理。

  就像去年,楚皇还没有焚宫殉国之前便已经得到了先生的盛赞,当时谁能理解?

  “河间王是郡王,没有资格进太庙。”

  云栖的解释与今日长街上何霑的话一模一样。

  有学生说道:“但他毕竟是赵皇的亲生父亲。”

  “父子之情难忘,这很正常,问题在于,如果皇帝坚持认为河间王才是自己的父亲,当年就不应该进京。”

  云栖说道:“前代赵皇宽仁开明,岂会因为不想当皇帝就问罪于你?只不过当年河间府的人舍不得罢了。”

  听完这段话,学生们细细想来,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管你是认贼为父,还是认皇为父,只要认了,那就要认。”

  云栖喝了口茶,发现有学生似乎想到别的说法准备开口,微笑道:“当然,随着人的成长,对万事的看法都有可能改变,但你反悔也可以,直接退位就是,回河间府当个闲散王爷也不是什么难熬的日子,问题是他还是舍不得。”

  那名学生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没有再说什么。

  “当年是河间府舍不得,现在是皇帝自己舍不得,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那就是想两边便宜都占咯。”

  云栖笑着说道:“像何太监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允许别人来占自己的便宜?明天我们就启程。”

  既然不会允许,赵国便会立刻迎来一场血雨腥风,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避得远些为妙。

  第二天清晨,云栖便带着学生们离开了赵国都城,准备去楚国看看那座被烧成废墟的宫殿。

  除了缉事厂的密探,没有几个人知道齐国学宫的一代大儒曾经来过,更没有人知道他做出的评价。

  何霑与那名书生在长街上的对话则是以很快的速度传遍了整座都城,然后向着更远的州郡传去。

  那位书生回到家里,冷静下来后自然生出一些惧意。

  但他相信自己的政治判断力,觉得应该没有问题,任何事情闹得越凶,朝廷里的大人物越是谨慎。

  带着这样的想法与对美好未来的期望,他喝了一壶美酒,美美地醉死过去,然后……就这样死了。

  清晨过后没有多久,几位同窗听闻昨日之事,提着两只老母鸡前来恭喜他,推门进入小院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地的酱红与那具已经变形到无法认识的尸体,惊呼与惨叫声顿时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数十名捕头、衙役、仵作把小院围得水泄不通,里面的画面却还是很快传了出去。据说那名书生死得极惨,明显是被虐杀而死,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没有一根完整的骨头,生前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

  越惨的事情越容易激起民愤,更何况在幕后还有很多势力在推波助澜,很快这件事情便引发了极大的动荡。

  太学的学生以及很多民众满怀愤怒地围住了缉事厂,那座阴森的衙门在狂暴的人海里显得不再那般可怕,愤怒的民众砸了缉事厂的大门,冲了进去,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没有官员也没有太监,各式卷宗与值钱的事物也提前搬走,就连那间著名茅厕里的镶金边马桶都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负责维持都城治安的衙役们根本不敢出面,禁军的骑兵远远守在外围。

  城门司的兵士则是站在更远的地方,看着那边的热闹,根本没有出动的意思。

  潮去潮又来,人海渐散,只留下缉事厂一片狼籍。

  都城各座府邸里不知有多少官员在议论着此事,商量着什么。

  很多官员觉得何公公对此事的处理极为不智,事后的应对又过于软弱,就像渐老的狮子,不足为惧。

  只是何公公掌权多年,积威太深,大部分官员还是不敢轻动,想再看看接下来的局面会怎么发展。

  不需要看太长时间,当天夜里何霑便做出了反应。

  缇骑在京都街巷里飞驰,如暴雨般的蹄声令人心悸。

  数十名太监高手拿着何霑的手书,推开了一座又一座府邸的大门。

  禁军统领以下,共十四名将领被捕入狱,城门司七名官员被捕,其中有两人因为反抗被当场杀死。

  第二天清晨,都城府尹辞官,太学被封,总计七十九名参与此事的学生被抓。

  朝会上没有少年天子的身影,珠帘后也没有人,很少上朝的何公公从阴影里站到了大殿的正前方。

  他看着大臣们平静说道:“你们想我死可以理解,但在杀死我之前,希望你们最好安份一些。”

  读的是圣贤书,吃的是皇家粮,不是所有官员都能忍受这种羞辱,当场便站了出来,痛斥其非。

  那些官员被侍卫们抬到宫外当众杖刑,没过多久便打死了一人。

  至此事态严重激化,满朝官员愤而离殿,来到皇城前跪地不起,哭声动天,言称先帝如何……

  ……

  ……

  御书房内,少年皇帝脸色苍白看着何霑,眼里有惧意更有恨意,沉声道:“哭宫是要上史书的!”

  何霑神情淡然说道:“你觉得我在意?”

  他的名字必然会留在史书上,以一代权阉的身份遗臭万年。

  少年皇帝强自镇定下来,说道:“就算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些大臣与学子都是无辜的,还请开恩。”

  何霑说道:“要放他们出来很简单,只需要陛下你出去说一句话便好。”

  至于要说什么话,谁都很清楚。

  少年皇帝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那是朕的父亲!”

  何霑说道:“我不这样认为。”

  少年皇帝气极,声音微颤说道:“朕毕竟是个皇帝,你何至于逼迫至此?”

  何霑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少年皇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身体微寒,咬牙说道:“母后不会允许你乱来!”

  这时有太监在御书房外紧张说道:“公公,太后娘娘有请。”

  听到这句话,少年皇帝终于放松下来。

  何霑眯了眯眼睛,看着他说道:“母亲喊的倒是挺顺口。”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御书房,去了元宫。

  太后掌宫多年,风韵犹存,凤威更盛,对何霑自然不同,温言劝道:“小孩子家家,难免心怀生父,虽说不合体统,没有道理,你训斥一番也就罢了,何必弄出如此大的动静,还有那个书生的事情……太过了。”

  何霑没有解释书生的事情,说道:“当年我就对陛下说过,河间府就是一群养不熟的崽子。”

  听到陛下二字,太后的神情变得有些冷淡,说道:“反正哀家觉得这孩子不错,你不要乱来。”

  她盯着何霑的眼睛,想得到某种保证。

  何霑说道:“我不会做什么,但那些不听话的大臣不能再留,请娘娘下旨逐出朝去。”

  太后很是恼怒,说道:“满朝官员有谁愿意听你的话?难道都逐了杀了?”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此事便陷入了僵局,除非何霑把朝中的官员清洗干净。

  然而就像太后担心的那样,官员都杀了逐了,谁来治国?

  便在这时,云栖自楚国归来,亮明身份求见何公公。

  作为齐国学宫的领袖人物,他在世间周游讲学二十年,在读书人心里拥有无法替代的地位,拥有难以企及的声望。

  很多人都在想,云栖先生这等人物居然求见臭名昭著的何太监,肯定是为了最近之事。

  何霑在缉事厂见了云栖,衙门里打扫的很干净,于是那日被打砸的痕迹更加清楚。

  他看着云栖平静说道:“你觉得都是我的错?”

  云栖说道:“前面你不错,后面你不对。”

  何霑说道:“这里是我发家的地方,就这么被砸了。”

  云栖说道:“如果公公不想这里被砸,又有谁能砸了此间?既然赵国是公公的,你自己应该多爱惜。”

  何霑叹了口气,说道:“你果然没有变成那种腐儒。”

  云栖静静看着他问道:“你认识我?”

  何霑微笑说道:“听闻你忘了所有事情,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云栖不再想此事,神情洒脱说道:“既然我不曾记得那些事情,也就谈不上忘记。”

  何霑说道:“此言有理,总之多谢你前来。”

  他是感谢云栖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好让整件事情尽快地进入下一个阶段。

  对被放出来的太学学子与大臣们来说,他们对云栖先生的感谢更是深沉。

  经过此事,云栖先生的声望更高,直似要变成一座高山,当然何霑并不在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将会就此了结、何公公终于暴露出弱点,帝党完全可以再进一步的时候……

  那位少年皇帝中了毒。

  那种毒不是很烈,不如烈酒,也不像刀子。

  毒药在他的身体里缓慢运转,没有带来什么痛苦,只有虚弱以及随之而来的茫然感。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准备没有任何意义。

  那些施恩,那些手段,那些被收服的太监、侍卫都是假的。

  就像他这短短数年的帝王生涯一般,像极了一场诡异的黑白色的梦。

  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何霑允许他做的,包括虐杀那名书生。

  何霑坐在榻前的圆凳上,看着他平静说道:“我不在乎你的手段有多残忍,心思有多阴刻,更不在乎你虐杀那名书生,栽赃到我身上,因为这本来就是我想要教会你的事情,只是现在不想再看到你坐在皇位上。”

  少年皇帝眼里生出嘲讽的神色,说道:“难道你以前就愿意看到?”

  何霑沉默了会儿,说道:“你说的对,这次的事情只是让我对陛下有了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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