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这一年的东风吹啊
那场百族为了“自由”与“信仰”发起的战争结束了半年多了,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百族大军的战士们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从军队里回到自己的家。
他们扔下了杀人的武器,拿起生了锈的犁地工具,和从前一样在田地里满头大汗地干起农活来。
在那些被战火摧毁的村镇和城市,重新冒出了袅袅炊烟,出现人迹。百族勤劳的人们开始重建家园,日子过得相当的平静,从前方归来的百族战士安详的躺在妻子身边享福,一个个吃得胖胖的。
百族的人民除了和往常一样饿肚子之外,终于享受到了自由的滋味,他们看着手里的锄头和屋外的田,头一次有了某种名为幸福的感觉。
只是幸福往往是短暂的,害怕人类报复的百族依靠了蛮族之后,蛮族毫无疑问的往百族的聚居地派来了部队——以“守望相助”协防天山山脉,共同对抗“卑鄙无耻肮脏龌龊”的人类为理由。
五月份,蛮族天山占领司令部(後来改名为天山总督府)派遣大批部队进驻百族所在的各行省的省会城市,并在各行省设立政府,展开了对百族人名的统治,百族人民看着棕色皮肤的蛮族奴隶军在蛮族贵族的带领下驶入白家建立的城镇时,夹道欢迎,掌声如潮,只是,从这一天,所有人的噩梦开始了。
司令部发布的第一个命令是:百族的各个部落——无论哪个——在一个月之内,每户须按人头数每人缴纳一百公斤谷子。地方官员是这样解释的:“这是军粮,是用来犒赏劳苦功高的百族解放者,伟大的巫族大军的。你们不感谢他们吗?”
其实早在万仞关外的时候蛮族就有过从百族缴收粮食的念头,只是当时的统帅麦斯尼想到这样会激怒百族的士兵,而对于和人类的战斗,他们是不了或缺的助力。而到了现在,形势大变,人类自己起了内讧,那个战场指挥无迹可寻的付帅和以病躯屡创奇迹的墨羽都不在了,麦斯尼走后新任的司令官刘楚大人不怕天,不怕地,尤其是不怕人民,他全无顾忌、肆无忌惮、百无禁忌。
这个命令使得百族一片怨声载道,也算不上,经历白家的剥削后再也没有人觉得唉声叹气的抱怨有什么用了,都省下力气干活了。
其实天山附近本来就不是粮食产地,再加上刚刚过去毁灭战争,无数未来得及收割的农作物在马蹄下成为泥泞的一部分,导致粮食生产大幅度减缩,很多家庭里是真的已经没米下锅了,这个时候要拿出这麽大一笔粮食,实在很困难。
可怜的百族人民在神庙中发问:“就算是白家统治的那个时候,也不会在这钟青黄不接的时节收粮。我们的二郎们浴血奋战,赶走了万恶的白家统治者,为什么却换来了更坏的!
我们牺牲了那麽多的年轻人究竟是为了什麽?”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两千年前,百族难以忍受蛮族的欺压,和夏皇启结盟,推翻了蛮族的统治,而后,在最近的一千年,被白家压迫;不久前,百族终于不堪重负奋起反抗,于是乎,迎来了新的统治阶级。
一些有思想的百族人徒呼奈何,他们仰天长啸,他们真的不甘,真的难受。
有了经验,民众不再搞什么游行或者上书之类的蠢事,他们直接不合作,你让我交粮,我就是没有。百族的反应是如此激烈,以至于蛮族的缴粮队不得不用棍子乱敲,将抱着粮食不肯松手的老幼妇孺打得嗷嗷直叫,交出了他们最后一条裤子和线头。
终于到了六月初,百族人好不容易才勉强地完成了一半的缴纳任务。对於这个成绩,楚大人很不满意,他对部下们说:“你们就是不够干练。”
伟大的,英明的,干练的刘楚大人在白家万人关外原本的基地函城为大家做了一个示范:他在每个家庭都抓一个人当人质,如果在两个星期之内,这个家庭还无法缴出规定的粮草,就把人质给杀了。
两个星期过去了,函城附近的百族家庭基本上完成了任务。
于是乎,蛮族的将领们在赞叹大人英明的同时纷纷仿效上司的作法,但不知什么原因,效果却不是那么的理想。
他们砍了几万人质的脑袋,任务才不过完成了七八成。
大夏2565年的春夏之交,整个百族地区千里饥荒,饿死四十七万人。
而在之前的战争中死于和人类交战的绝对不过二十万。
挣扎在生死一线的饥民不甘心全家妻儿老小跟著自己一起饿死,他们纷纷起来打劫蛮族的运粮车队。一时间,蛮族占领地区盗贼遍地,秩序大乱。蛮族的守备部队则以雷霆万钧之势回报以最残酷的镇压手段,一旦抓到抢粮的,全部活活剥皮。
对,是真的剥皮。
一时间,从最东边的阜城到最西边的析城,道路边的每一棵树下,几乎都吊著剥了皮或者烧焦的尸体,蛮族的驻军每天来回奔走,忙得不亦乐乎。
紧张的形势到了八月底逐渐缓和了下来:又到了每年的粮食收割时节。
恰好今年粮食收成不错,随着一批批新粮的收割,抢粮的强盗渐渐少了,最後几乎全部销声匿迹。
大家都松了口气,以为苦难的日子终於熬过去了,将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人民大多数情况下就是这样,他们所求的不多,只要活下去就够了。”墨羽看着情报,这样说道,说完这句话后,他看见了李乐的眼神,意蕴悠长。
他接着说:“不一样的,在生存得到保障之后自然会滋生欲望。大夏人他们的对我的无解只是源于信息不足罢了。”
李乐看着他的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一提长枪,又出去了,徒留墨羽感叹,好像这家伙的武艺看起来又强了一些。
只是,出乎墨羽等人甚至是所有人预料的是,百族的乡亲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比起战争和刚过去的饥荒中的经历更加沉重的灾难和痛苦正在家门口等著他们。
九月初,司令部又发布了今年的第二次缴粮任务,每人收粮食四百公斤,同时下令每户出一名青壮年服劳役。
后世往往认为,是刘楚担任百族地区司令时太过急功近利,这才导致了蛮族在百族统治的夭折。他们都说,如果被委派任务的不是刘楚——换成神秘莫测的巫凉戈,或者蛮族一代名将麦斯尼——那么蛮族的统治应该能维持更长久的时间,墨羽也不会那么迅速的崛起。
毕竟,当蛮族刚进百族时,民众欢声雷动,夹道欢迎。
对于抱有这种想法从而企图证明“墨羽的成功是一种偶然”的人,历史学家刘书昌嗤之以鼻,他指出:历史不会因为偶然而改变。无论是谁担任这个总司令,结局都是必然的。
虽然百族地区已经画入了蛮族的版图,但是蛮族王国却从未把这里的民众当成自己的臣民——就算是,也是奴隶。
蛮族是奴隶制,他们眼里,只有蛮族的贵族,蛮族的奴隶和万恶的人类这三种人,而百族?
贫瘠的百族地区顶多被当成他们与人类战争的后勤补给地和一个殖民地,在他们看来,所谓百族不过是为了实现他们征服人类世界的目标所需要的一块垫脚石罢了——谁会对一块“垫脚石”有任何的怜悯和同情呢?
没把他们全部变成奴隶已经是仁慈了!
有很可靠的证据显示,在大夏2565年夏秋时节的第二次缴粮任务,完全是出于上层对刘楚的授意和命令。
奴隶制的蛮族王国眼中,从来没有盟友这个词,而对百族究竟是抱著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总之不可能是平等视之。
后世所抨击的刘楚的横征暴敛,不过是执行上层的命令罢了,只不过他选择了一种他认为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同时就是最残酷、最野蛮的方式。
乡乡镇镇,大街小巷,到处响起了蛮族守备军的粗暴马蹄声响,他们大声的吆喝着,宣布最新的命令:“每人四百公斤粮食,马上交出来!”
是的,从上到下,层层加码,缴收粮草的数目最终达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四百公斤——这足够一个成年人吃一年。
一片鸡飞狗跳中,蛮族的士兵挨家挨户地搜查,将那些交不出粮食的人家搜了个底朝天,砸碎了所有的米缸、锅炉,这还不够,他们顺手把茅草房屋被一把火点著了,熊熊烈焰中,冉冉上升的黑烟熏黑了黄昏的天际。
各个部落的老幼妇孺被吊了起来用棍棒乱打,村子的上空回荡著一片鬼哭狼嚎的凄厉叫声。
整个百族地区的土地,都在占领军的铁蹄下流血,呻吟……
噩梦不仅于此。
蛮族下定决心开战后,他们想起了人类的武器——那锋利的刀足以让一个小孩穿透最勇猛的战士的胸膛。
蛮族上下一心,决定炼铁!
这无可厚非,可是,炼铁需要大量的金属和煤。
大批大批的青壮年平民在蛮族皮鞭的驱赶下,进入了新开辟的矿里进行高难度、高危险的开采作业。
在暗无天日的矿井中——这些矿井比迄今为止所挖的任何矿井更深——百族的人们挣扎著。他们成群地病倒、死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地底,成千上万的矿工因为坍方、倒塌的灾难事故而送命,他们的躯体被上亿吨的石头压成齑粉,深埋地下。
百族的青年,他们躲过了白家的压迫和战争,却死在矿井中,甚至立不了墓碑。他们的死亡不会有人记得,更不会有人承认。
因为刘楚把百族一切的生产能力都集中到了蛮族国内的军事建设上,造成了百族地区的经济链条几乎彻底崩溃。为了躲避劳役和缴粮队,百族的村民们离乡背井,丢下了刚播种的粮田。于是乎种了一半的土地开始荒芜,长满了野草——长就长吧,反正种出来的庄稼我们吃不到。
只是,在流亡的时候,人们不可避免的回忆起刚过去不久的饥荒。这样,他们开始了极大的恐慌。
大夏2565年的十月,百族人做着最后的努力,他们派出“析”“焚”“疏”“函”“卞”“阜”六大地区的代表联合向刘楚请愿。代表们来到司令府,流著泪哀求刘楚大人给久经苦难的百族人民一点点喘息的时间,请求能够减少缴纳粮食的任务数额(起码把能活命的最低限度粮食和来年的稻种给留下来),能够把一部分抓走的青壮年壮丁放回家,哪怕就让他们回家几个月,到了冬季的农闲时节再过去也是好的。
对此,伟大的司令刘楚非常诧异,说道:“你们这群贱民,居然不想著如何回报百族各民族的解放者——我们伟大的蛮皇和劳心劳力的巫族将士,不想想有多少勇敢的巫族族战士即将要为解放你们献出了生命和热血(注意是即将),反而斤斤计较,说什么任务太重承受不了!这完全是胡说八道!目前的任务已经是蛮皇陛下的优惠恩典了,已经是无所不知的陛下对百族民众的最大关怀了!你们这帮家伙明明是企图蛊惑人心、扰乱秩序!幸好,我刘楚大人的火眼金睛一眼就识破了你们的企图,你们的阴谋是绝对不会得逞的,百族民众对巫族的忠诚和热爱,你们是绝对动摇不了的!”
他越说越气,指着六个代表的鼻子:“至于你们,你们这些忘恩贝义、罪大恶极的家伙,哼,杀了你们还真是便宜了你们呢!”刘楚将军边说边动手把他们给杀了。
同日,司令部发布命令,宣布过几天就是蛮皇他老人家的诞辰,每人要再缴收一百公斤粮食,以表示百族民众对伟大的蛮皇陛下的热爱和忠诚。
一般来说,所有的民众包括百族民众,他们都是淳朴的,刻苦的,他们可以忍受贫穷,忍受饥饿,忍受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他们可以忍受上千年的苦难,像骆驼一样的温驯,又如老黄牛一样的忍耐。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忍耐都得有个最起码的底线——那就是活下去。
一旦这个底线也不能保障时,他们就会变得非常的狂暴和桀骛不驯。也就是这个原因,他们可以忍受白家长达千年的剥削,但如今面对蛮族,他们却连一年也受不了。
阜地素以民风剽悍和热爱自由而闻名,当年,就是他们第一个起来反抗白家,是他们找到了神庙,大声的哭泣才有了之后的故事,如今,又是他们再一次给整个百族做出了光辉的榜样:为了抗议蛮族的横征暴敛,他们以神感召子民的名义爆发了大规模的暴动。
几万民衣裳褴褛、大叫大喊着的百族人占领了这个城市长达两天之久,他们大声地讥讽和嘲笑当地的蛮族总将军,喊叫声淹没了蛮族一位位正规军团队长的威胁喊话。
愤怒的暴动群众向全副武装的蛮族兵队投掷泥块发起攻击——别忘了,百族若非不能习武,天生就是战士。
被激怒的当地总负责人要求驻军出兵镇压,冷静的驻军首领不得不指出:“眼前这一片愤怒的人山人海足足有十几万人,而倾尽蛮族在当地的全部武装力量也不到六千多人,一旦激怒了他们——胜负姑且不论——他们随时可以地冲垮总督府门口那道薄弱的卫兵人墙,后果,大人您可以自己想像。”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这十几万人,就真的是十几万兵啊。
明白这点之后,蛮族这位总督大人浑身哆嗦的躲进了总督府总部的地下室里,自作囚徒。
对于这件事,蛮族司令部的反应是非常强烈的。大夏因为疏忽和反应迟钝和最开始的处理不当而导致小小的叛乱蔓延、发展,成为让白家伤筋动骨的大灾难,最终失去了万仞关外所有领土。(至少大多数人看到的都是这样)
刘楚下定决心不犯与白家的家伙们同样的错误。
二十个团队的蛮族正规军迅速地被派往叛乱地区。通往那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条小径都被封锁,整个叛乱地区成为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真空地带,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将永远不被世人所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位于阜这座城池下游的村民发现,蓝河的河水无法再饮用了:往日清澈见底的整条河流都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还散发著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凡是见到这一情形的民众,无不吓得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蛮族官员对此的解释是上游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水利修建工程,那种红色是由於一种特别的红泥溶解于水中造成的。但在民间——特别是在一些与阜城相邻的地区,那里的有的部落村民耳朵听力相当的好,而且视力也不怎么差——那里流行著另外一种说法:“蛮族在阜城那里为了解决暴乱实施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没有人是傻子,至少,一个民族不可能全是傻子。
这种说法迅速地传遍了整个百族。
其实对于先前刘楚的横征暴敛,百族的民众还会发表一些抗议和不满,但对于这次的事情,他们却回报以压抑的和死一般的沉默。
因为他们终于觉悟到,自己所面临的对手,不是可以用语言和道理来说服的。
大夏2565年,在墨羽安安静静的练兵之中过去了,在林涵大刀阔斧的征战中过去了,在白玉军神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中过去了,在墨葭指尖的地图中过去了,在百族人民最终的沉默中过去了。
而在一片沉默之中,仇恨的种子一天天的生根、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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