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一年为期
“公子大恩,末将铭感五内。”&1t;/p>
墨关将军府,墨敖恭恭敬敬的冲墨羽施礼,一是因为墨羽救了女儿,另一方面也是向这位墨家的新任家主表示认可和接受。毕竟除了在羽林军这支把墨羽视为信仰的部队,普通人对墨羽这个名字的印象的确不是很好,墨关守军不少,层层的守将亦不少,抱不起会有一两个“极端正义人士”或者希望跟着自家将军“鱼跃龙门”的家伙跳出来质疑墨羽对墨领的继承权。&1t;/p>
墨羽自然明白面前老将军的心思,虽然心中对这些由儒家传出的礼节无感,却仍是规规矩矩的回了礼。&1t;/p>
已然可以称之为墨家家主的墨羽自然不可能像小时候给墨葭讲完故事后见墨敖时一般开开心心的叫一声叔叔,然后说一些不想告诉过于亲近的爹娘和师父的话;而在儒家攻势之中苦苦支撑的墨敖自然也没有心情和墨羽聊家常——或者说,两个男人都很是巧妙的避开了私人方面的话题。&1t;/p>
墨羽救了墨葭,这本是江湖话本中最为常见的英雄救美,亦是最为有效的增进一男一女感情的方式。墨羽与墨葭在他看来之前连误会都没有,分开仅仅是因为形势所迫,而今时局流转,两人结合方是稳定墨家人心的不二法门,墨羽如今归来在他看来两人重归于好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还是有然而出现。&1t;/p>
按照墨葭的叙述,墨羽的的确确救了她不假,可在墨葭的叙述之中他却感到女儿身上散着一股沉沉的死气,那种感觉在墨葭身上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她母亲的离世,另一次是天下风传公子已死的时候。&1t;/p>
身为下属,又是家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墨敖饶是心头有千种困惑也只能暂且压下,和墨羽一板一眼的讨论起如今墨家所面临的危机。墨羽所料不错,这位名列昔日大夏十三将之一的老将军早已探明了敌人的中军大营和粮仓的位置,只是苦于儒家将两个地方藏的太深无法动手,一老一少的想法一拍即合,旋即商讨起了具体的步骤,类似如何策应,在墨羽行动的当天白天采取什么样的军事行动会给晚上的袭营创造更为优渥的条件。&1t;/p>
墨敖的战法乃是幼时对兵书的一步步学习和经年的经验累积得来,可谓学院派和实战派的统一;墨羽师承苏玉,在墨夜与苏玉两位军神的熏陶下度过了幼年的时光,自北出墨关之后,时间虽短,经历的战役却是不少,如今改变天下格局的几场大战竟似乎都有他的影子在其中,而在大周的日子里他觉得一生索然竟起了著书立传的念头,将自己的经验成功转换为了知识,兼有不俗的战争素养和尚未褪去的青年朝气,但论军事能力早已在墨敖这位老将之上,只是有些地方有所欠缺罢了。&1t;/p>
老将忧心家族,忧心百姓,而少年公子则是急需某件事情将思绪从墨葭身上引开,均一心扑到接下来的战场推演上,两人分别指挥墨家与儒家,来回演替,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一个夜晚。&1t;/p>
天光乍亮,年轻的公子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番筋骨随后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1t;/p>
在桌子上眯了一会的老将军用劲揉了揉眼睛,随后端坐朝阳之下行功一周天,面色便是好了许多,等到恢复了精神再看墨羽,不由得一声惊呼。&1t;/p>
“公子你……”&1t;/p>
墨羽有些不明所以,但他毕竟天生五感便优于常人,修习了周天星辰决后更是敏感,察觉到墨敖的目光便将一缕头捋至眼前,却一不小心拽下了数根,根部皆是银白。&1t;/p>
“少白头罢了,”墨羽装作不在意的笑笑,旋即冲墨敖拱拱手,“将军与我推演一晚,又平添诸多把握,此战羽心中已有七成把握。只是今晚仍要出城,昨晚一番激战先是劳身,而后与将军夜谈却是劳神,今日再不歇息歇息,只怕到了出兵之日便见不到墨羽了。”&1t;/p>
墨敖想要开口问询自家公子是不是为了能与二品抗衡的武力而修炼了什么耗费潜力的功法,但想到如今这天下杰出的少年男女哪个会因为别人一句话而反省自己做出的选择,莫说不撞南墙,便是撞了只怕也要硬生生砸出一个坑来才肯罢休。&1t;/p>
就连自己的那个宝贝女儿,不也是这样。&1t;/p>
墨羽自是察觉了老将军的审视目光,却也没法解释自己这是强行催动剑意造成的损伤,只是叹了口气:“只不过昨晚推演我墨家军队总由一人指挥,而沙场之上你我二人却无论如何也达不到此等默契,若非如此把握当是十成。”&1t;/p>
墨敖闻言立即被转移了思绪,或许也是不愿在那些飘渺的可能上纠缠,开口道:“公子多虑了,昨日推演,末将如何用兵,公子早已看在眼中,以我观公子之兵法造诣,已经不迅老家主,届时老将依计划行事,公子伺机而动便可。何况公子此时口中把握乃是建立在我为儒家将领的基础之上的,莫要忘了,若是儒家当真有人能达到末将的水准,末将这城,只怕早就守不住了。”&1t;/p>
墨羽哪能就这么全盘接下老将军的夸赞,连道不敢,随后便冲墨敖摆摆手,骑马往自己家里而去,却没有听到墨敖口中那一声叹息。&1t;/p>
昨日的兵法推演,若由三名一流名将携手,此次夜袭的成功率当是十成,而墨领之中此时恰恰就有三位一流名将,然而墨葭和墨羽之间古怪的状态使得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此点。&1t;/p>
甩甩头,街上车水马龙,临街的小摊皆已摆好了吃食,而城头的士兵亦到了轮换的时节,半个时辰后,儒家又将攻城,血肉的浸染将会使得墨关黝黑的城墙颜色更加深邃,与这些相比,小儿女之间的情情爱爱算什么呢?&1t;/p>
墨敖压下了心头的思绪,却不意味墨羽能压下这一切,马蹄在路上滴滴答答的响着,道路两旁的老树在骏马飞驰间洒落一片片枯叶,景物在眼前不断的倒退,伏着马背一上一下的墨羽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竟似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小丫头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剑在自家院子里转悠;时间一转已是经年,自知不能习武的他离群索居,高居百尺之楼,立凌云壮志,誓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翻遍墨家经典,苦练机关之术,剑法通玄,兵法有成,而答应讲给小丫头的故事却是烂了尾吧。&1t;/p>
怎么能这样呢?&1t;/p>
就这么结束了?&1t;/p>
亲眼看着墨葭出嫁的墨羽仍是不敢相信不肯相信,分明他还没有讲完答应的故事,他们两个之间怎么就结束了呢……&1t;/p>
远远的,领主府邸在望,熟悉的院墙和牌匾,只是师父和父亲都不在院中,只有那个一直等着孩子归来的母亲,在丧夫的痛苦之中日复一日的做着饭菜,不必做三四个人的份量,一个人的就够了。&1t;/p>
拴马,进门。&1t;/p>
母亲身体微微瘦了些,和当年抱怨儿子剩饭让自己变胖的时候相比,瘦了许多。&1t;/p>
墨羽却觉得鼻子很酸。&1t;/p>
失恋的情绪被另一种不可名状的小家悲恸冲的七零八落,只是常人体魄而且尚在伤病之中体力无多的墨羽不知哪来的力气,几个箭步横跨了两人之间的范围,当即跪在了地上,高呼了一声——娘!&1t;/p>
刚刚收拾了碗筷的妇人眼睛似是有点花,却仍认出了眼前跪倒的人是谁,双手颤,从地上托起儿子,相拥而泣。&1t;/p>
墨羽这才意识到,并非自己在外的时候不想家,而是不敢想家。&1t;/p>
一旦想起,巨大的思念就会将自己撕碎,让自己从谈笑沙场的悠然公子变成只想赖在家里睡懒觉的寻常少年。&1t;/p>
“吃过饭没有。”定了定神,当母亲问出了重复了很多年的问题,墨羽摇了摇头,却拉住要去做饭的母亲,一副不让走的样子。&1t;/p>
“娘……我,今晚就走了。”少年哽咽道,妇人呆了呆,也熄了离开的念头,拉着儿子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好。&1t;/p>
“娘知道,知道,你和你爹,都在家里留不住,留不住的……”、&1t;/p>
墨羽咬了咬牙:“等把儒家打退,儿就不走了。”话一出口却觉得有些不妥,据传大商已经入侵了大周,赵旭之那个家伙竟然带兵迎敌去了,自己如果解决了墨家的问题,又怎么可能对赵旭之的苦痛视若无睹?&1t;/p>
早过了自命不凡的年龄,但墨家骨子中的义字又岂能抛却,一时间看着母亲又是点头又是叹气的模样,也说不出更进一步的保证。&1t;/p>
母子两人就那么坐在石凳上,一直聊到两人肚子饿了才由母亲做了一顿家常菜,吃过饭后的墨羽拜别母亲,转身关门牵马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哭了起来。&1t;/p>
他忽的意识到一年的寿命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不仅仅是对他,对他的爱情,更是对自己的母亲。&1t;/p>
用什么来安慰一个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呢,如何告诉她,她的儿子,还能再世界上最多再活一年呢?&1t;/p>
当马蹄声响起,收拾了碗筷的妇女也哭了起来。&1t;/p>
墨敖都能看见墨羽白的根,她一个当娘的,怎么会看不清?&1t;/p>
哪怕老眼昏花,儿子身上的事,当娘的,哪有看不清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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